张二麻子劝道,“长水,都是街坊,事情不要做得太过,二宝一个小女孩,与你无冤无仇,开自己的医馆,你何苦要砸人招牌?你与她各自做生意,照你这个样子,东市的酒肆难道都要相互倾轧,最后只能剩下一家么?”
有人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周长水倒未必是担心我抢他的生意,多半还是因为我半路杀出,救回李延年,折了他的颜面。那天李延年被抬到他家门前,街坊邻居有目共睹,他说了无药可救,偏偏被我很不给面子地救活过来,硬生生地打了他一记嘴巴。他便咽不下这口气去,要来找我麻烦。
我不是没有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他对我恶毒的咒骂,不过老子一直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要疯狗不冲着我的鼻子咆哮,我就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倘若一直住在李若芷家,他大约骂一骂也就罢了,可我如今开了医馆,两相对比,众人自然会对我期待多些,显得他的医术,有那么一点不堪。是以他一大早寻上门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只不过他想的太过简单,以为我一个孤女开医馆,砸个招牌,吓唬吓唬,我就会掩着面向隅而泣。开医馆的事情,就不了了之。可惜我长了这么大,伤过痛过,就是没有哭过。不仅不哭,老子还要借他的风,助一助火势。
我笑一笑,往前踏了半步,正好站在赵叔与徐当家中间,冲大伙儿做了个揖,“各位乡亲好,济安堂今天第一天开张,难得周掌柜好兴致,专门赶来表演助兴。我得对他道声谢”
我真的冲他略一颔首,见正主说话,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周长水一下搞不清楚状况,嘴里嘟囔,“胡说八道什么?”
“鄙人自幼学医,行医年头不长,能救回李二哥也是天幸。鄙人窃以为,医者之道,在于医心,只要有一份希望,便要做十分努力。乡亲们若是看得起,就来屋里坐坐,开业前三天,一律免费就诊。”
话音落地,已有人道,“小姑娘,你说的是真话?”
“真话,绝对真话济安堂主要做针灸治疗,不售卖药草,三天之后,单次针灸五文钱,相当于买个烧饼。”我伸出五个手指,“鄙人没有什么追求,有口烧饼吃就好。”
有人哄笑,有人交头接耳。宣传的目的算是达到。
原本我还担心怎么打响名气,周长水就送上门来,这个世界上最不怕的就是炒作,他肯配合,我求之不得。
老子就不信,他能砸了我的招牌。
周长水被淹没在人群里,咬牙切齿,指着我道,“你这个小叫花,你根本就不懂医术,你是个骗子”
可惜没有几人听他说话,那些没有亲临李延年受伤现场的,纷纷拉着李若芷,询问李延年的病情。
我返身进屋,把方才砸碎的陶罐拿出来,“周掌柜,你肯前来捧场,我自是感激不尽,但是这个瓦罐,是我向若芷姐姐借来的,你把它砸坏了,还请照价赔偿。”
“你好你个小叫花”扬手便是一巴掌,我冷笑,不躲,亦不避。
周长水的手被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抓住,在铁塔般的桑五面前,周长水显得分外娇小。
“二宝,你没事吧?”桑五干完活回来,正好路过。
“周掌柜,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打人吗?”。我冲桑五道了谢,叹口气,好脾气地劝解,“万一遇上个你打不过的,岂不是自己倒霉?”
周长水被桑五抓着一只手,气焰低了三分。“小叫花,你找了这么些帮手来对付我,你走着瞧”
“这话就更不对了,明明是你来闹事,关二宝什么事?”赵叔看不过去。
周淇生白净的面皮微微涨红,“各位叔伯,我爹爹行事莽撞,还请叔叔伯伯不要计较。”
“你这个儿子还算懂事,这么着,我也不跟你计较我的精神损失费,只要你赔了这个瓦罐的钱,咱们就一笔勾销。”我问赵叔,“一个瓦罐。大约多少钱?”
“五十钱到一百钱不等。”赵叔报了个数。
我冲着周淇生一伸手,“给多少你看着办”
周长水怒不可遏,“淇生,不许给她。”
周淇生在怀里模了一番,掏出一吊钱来,“爹,你打坏了东西,赔偿也是应该的。张姑娘,这是八十钱,我身上统共这有这些。”
他说的还有几分底气不足,周长水那样一个人,居然生出个这么老实的孩子,真是基因突变。
我把钱揣进怀里,“八十钱就八十钱,今儿本姑娘开医馆,心情好,给你打个八折。五哥,把他放了吧。”
桑五撒手,周长水一得自由,立刻扬手,打了周淇生一个耳光,“你这个没有的畜牲,气死老子。”
他狠狠瞪我一眼,“小叫花,你手段够阴的,咱们走着瞧。”
我朝他摆摆手,“您慢走,不送。”
周淇生看了看我,捂着脸追上去,“爹,爹……”
罪魁祸首终于离开,桑五拍拍我的肩,“二宝,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连周长水都吃了闷亏。”
我掂掂手里的钱,“哪里哪里,要不是五哥你刚好赶到,吃闷亏的就是我。”
这话是客气,如果桑五没有出现,周长水只会更惨。不过桑五听在耳朵里,倒是很受用。
李若芷赞许地点头,“二宝,我还担心你被人欺负,倒是我小瞧你了。”
张二麻子捋着胡子,啧啧两声,“丫头不可小觑,转眼扭转局势,莫说周长水反应不过来,老头子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单就这份气度,我那两个儿子都及不上你。”
我咧嘴一笑,招呼大伙,“既然来了,都进屋坐坐吧,免费看病,不看白不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有人观望,有好事胆大的便一拥而入。
回过头来,方才敲门的那位徐当家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赵叔忙替我介绍,“这是徐氏绸缎行的大当家,平素身子骨硬朗,就有个心痛的毛病,常常半夜痛得醒过来,治了很多年也不见好。”
我还记得他刚见我的不屑,抬了抬手,“徐当家,您要是信得过,就请里面坐。”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点头道,“女女圭女圭小小年纪,倒有几分手段,是个人物,我就信老赵一回,试试你的医术。”
我跟着进屋,闹哄哄一大群人,双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抱着牛牛坐在角落。李婶冲我歉疚的笑笑,我倒不怪她,和周长水住在对面,她有她的顾虑,不好为我出头。
开张第一天就宾客盈门,看来有周长水唱对台戏,比我自导自演效果好得多。只要运用恰当,坏人也未必能做坏事。
赵叔和李婶帮忙张罗,按先来后到排了个序,徐当家是头一个,我模了脉,又看了舌苔,赵叔不放心,凑在旁边问,“二宝,你看他这病……”
我皱了皱眉,“你这个病,不是心病。”
徐当家收回手去,脸色一沉,“荒谬,我夜夜心痛,岂能不是心病?我先后看过三个医生,都是当世大家,都说我心血不足,你小小年纪,看不出病症,也不能乱说。”
他言辞间有种傲慢,尤其在说道三个名医的时候,明明是看病,却做出一种施舍的姿态。让老子很是不爽。
凌云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年,别的病我或许会看错,心脏病却是万万不能。
“徐当家日理万机,心血有亏在所难免,只是你这心痛,却不是心血的问题,所以你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顶多让你流几次鼻血。”我说的也不客气。
徐当家脸上有一丝惊异,看来是真流了鼻血。赵叔道,“那……不是心血的问题,却是哪里的毛病?”
我指着他的脸,“你的皮肉虚浮,眼下浮肿,可见脾胃虚弱,你每到深夜便觉得心痛,实为脾胃不和,胃气上冲所致。如果我没说错,你这心痛并不是日日都犯,只有在你吃了坚硬不易消化的食物后,半夜才会心痛。”
徐当家的看着我,不说话。
“这样罢,你不相信我说的也无妨,你晚上回去,只喝米粥,你的心痛便不会犯,不过你如果吃牛肉之类,最好炖的烂一些,用餐时间尽量提早,便可无碍。”
“二宝”赵叔有些为难,“徐当家家大业大,常常出入贵人府中,晚膳的时间,不便提前。”
徐当家的却凑上前来,“那依你说,若要根治,有何方法?”
“若要根治,需从脾胃下手,饮食最好以谷米为主,少食鱼肉,再有就是针灸脾经要穴,不过……”我顿一顿,“脾胃之疾,重在调养,非一日之功,徐当家不忌口,再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我以为他会不悦,不料他却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赵老弟,你今天给我找了个好医生,她说的那些病症,与我分毫不差,难怪我吃了那么多药,却总不见好女女圭女圭,你开药罢,诊金我付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