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霍 卷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傩

作者 : 七日浮尘

次日清晨,我起个大早,去找宋邑学医。宋邑家住在城西的建阳里,离平阳公主府不远,我对路不太熟悉,与李延年结伴同行。

宋邑的府邸并不算大,小小一个院落,布置得却很是古朴大气,庭院中央是一块苗圃,大约是用来种植药草,冬日万物凋敝,看不出所以然。

小丫鬟引着我先去拜师,宋邑正在书房,旁边还有一名中年妇人,年华虽逝,保养得当,犹可见昔年风情。我估模着,她就是我的师母。

宋邑见我很是欢喜,对妇人道,“师妹,这就是我昨日收的徒弟,你看怎么样?她资质甚好,远胜寻常男子。”

妇人微嗔,“你终究还是有男女偏见,和我爹一样,我就不信,女子怎么就不如男,偏偏立个门槛,传男不传女。”

宋邑好脾气赔笑,“女子行医,终究有些不便,师父他老人家也是有他的顾虑。我现下收了女徒,已经打破了师父里的规矩,夫人不夸奖我,怎么还抱怨我,叫老夫好是伤心。”

他笑模笑样,没看出半分伤心。两人年近花甲,还能如此恩爱,羡煞旁人。

传男不传女,确实是医者的规矩,所以周长水败在我这个女子手下,才会那样不甘心。宋邑昨日说要收我为徒,也叫我很是吃了一惊。

我心中暗想,女子行医的不便么……呃,男人身体,老子模了看了,也不是一个两个,集体果浴老子都看过,还有什么可以顾虑?

不过这个话我不敢说,怕刺激两位老人家。

我顺着宋邑,接了句话,“女子行医确是不便,但是女子看病也很是不便,若有女医,什么悬丝诊脉,便可以弃之不用了。”回头对妇人行了一礼,“徒儿张二宝,拜见师娘”

这个师娘,名头比宋邑只大不小,缇萦救父的故事,传了几千年,作为历史上为数不多被交口称赞的女性代表,今天能见到本人,我很是有些激动。敢拦御驾的女子,勇气及心智必然都非常人,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才得以被仓公传其衣钵。

换句话说,假若淳于缇萦不是宋邑的夫人,我再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他的门。

我认识透彻,对淳于缇萦,多几分敬意。

宋邑冲我竖了竖眉毛,“你这娃儿转的倒快,一转眼就只认师娘,不认师傅了”

淳于缇萦微笑,“你说的很对,这个给你,作为师娘的见面礼,女子就是要有些气性,不只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一样可以有一番作为。”

这简直就是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作为两千年前的古人,淳于缇萦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是了不起。

她送我的东西是一个针囊,我接过来,她示意我打开,里面是二十七根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我仔细一看,大喜过望,“莫非……这便是灵枢经中记载的九针。”

九针形状不一,各司其职,有的其实是承担手术刀的功能,有的只起到按摩的功效,此外扎的穴位不同,粗细长短也都各有要求,高期给我的那几根,只是最基本的毫针,对于位置较深的痹症,长度不够,疗效也就不佳。

九针的说法,我之前只在文牍上看过,眼下这二十七根针,一共有九种形状,每种各有三支,我便猜测,这是传说中的九针。

淳于缇萦赞许道,“很好,你说说看,九针各有什么不同?”

《灵枢经》我看过一遍,早就存入芯片中,张口便道,“九针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缇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寸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其中镵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有刺血放血之功,员针,缇针主要用作按摩,毫针,长针和大针,才是真正用作刺穴之用。说来惭愧,对于九针,我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一直都用毫针替人治病。多谢师娘相赠,必不辱之。”

淳于缇萦错愕地看着我,“九针的区别,你竟能背得分毫不差。《灵枢经》你看过几遍?”

“三遍”我挠头,多加了两遍,毕竟我有芯片这个优势,不好显得太过怪异。

淳于缇萦摇头,“我即便已看过十遍,也未必能一字不差背出,奇才真奇才矣倘若爹爹见到,恐怕也会因爱才而为你破例”

宋邑捻着胡须,笑得志得意满,“这孩子的资质确实不同寻常,小小年纪,修为不在钱一之下。”

我被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有些发虚,总觉得芯片有点作弊的嫌疑,好在有人皮面具遮挡,他们也看不出我的异样。

宋邑欢欢喜喜地带我在府里转了一圈,回书房授课。

连我在内,宋邑一共收过三个徒弟,两个师兄已经出师,在各地游历。宋邑名声在外,达官贵人有个疑难杂症,都要请他出手,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我去了两天就发现,宋邑只是挂了个师傅的头衔,真正教我的,其实是淳于缇萦。

约莫是因着我是女人的缘故,淳于缇萦教起我来,分外用心些。当她发现说一次我就记住之后,更是如获至宝,恨不能将一身修为倾囊相授。我终于明白了宋邑的用心,原来是要招个徒弟给缇萦作伴,难怪他不介意我女子的身份。

过了两三天,周长水被放了出来,我听双儿说起,倒并不是很意外。汲黯虽然判周长水死罪,汉朝却是有个以钱赎命的政策,我曾听闻,苏建那样的重罪,也能拿罚金抵命,何况周长水并未损兵折将,只是诬陷了区区在下,只要舍得银子,活着出来也是正常。

据说县令也平安无事,只是撤了官职,交了罚金。

汉代毕竟还是一个法制并不健全的社会,有钱就是王道。

隔了几日,我在街上远远看见周长水,佝偻着腰,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见了人也是躲躲闪闪。

这一闹对他影响很大。

判决结果公布之后,我与他之间,胜负自现,他本来就冷落的门庭,越发凄凉。

与他门可罗雀的境况相反,我这边的病人却是与日俱增。这件事被好事人传得神乎其神,不知添油加醋又说了什么,来找我看病的人从每天几十暴增到每天几百,偏偏我刚入宋邑门下,每日都去他家学医,那些人来了看见大门紧闭,便在我门口徘徊,白白踩坏我一块门槛。后来又打听出着我每天回来,便执着地在我门前守候。

每次学医归来,看见门口黑压压一群人,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人等了许久,一个也打发不走,还自觉地排了长队,就等我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巴巴找上门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治疗的疾病,我看着那些期待的眼神,便觉得手足酸软。

每天都折腾到宵禁时分,没看完的病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明天继续来排队。几天下来,累得我浑身月兑力,完全没有时间去谋划找手柄的事情,老子很是愁苦,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不过这件让我叫苦不迭的事,其他人却羡慕不已,在周长水看来,简直就是飞来横福,走了狗屎运,估计早已恨得肚里发霉,但他自地牢中出来之后萎靡许多,损失了一大笔钱不说,找他看病的人少之又少,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我估模着,他若是再要找我的麻烦,大约只能下烧房子,偷东西,暗杀之类的黑手,倘若他真不开眼,一意孤行,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取了他的人头。

转眼到了腊月,天气越发地寒冷,明日便是腊日,也就是后世的腊八,汉代还不流行腊八粥这个玩意,腊日通常是用来祭祀鬼神和祖先,淳于缇萦出去置备祭品,我一直在书房看书,大约女人都有爱购物的毛病,淳于缇萦也不例外,等她回来,天已经黑了大半。

我与她道别出来,却看见李延年站在门口,这些日子我与他一直结伴同行,但仅限于早上,他晚上回家的时间不定,通常我都是自己回去。

看他在这里等我,我有几分诧异,他对我微微一笑,暗淡的夜空仿佛明亮不少。

“今日有大傩,公主进宫了,我看时间早,就过来等你一道走。”

“哦”我看看四周,“你等了很久了吧?”

他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来了有些时候。

“刚到”琉璃般的瞳眸印着火光,乌黑的发丝垂在眼前,沾了雪花,恍如雪的精灵,他压低了斗笠的檐,道,“走吧”

他的容貌,走在路上,常常引来女子观望,索性戴了一顶大大的斗笠,一来挡雪,而来挡人视线。

建阳里的巷子里静寂一片,寻常这个时候,都应该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烧火做饭,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走近巷口,听得外面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李延年突然握住我的右手,侧首道,“今天大傩,大伙儿都去街上看热闹,一会儿宫里会有人送火把出城,街上乱得很,小心不要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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