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杨晓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仿佛被注满了铅,凝固住,无法思考,眼皮重得打不开,“好痛……”
床上的人发出不舒服的申吟,尽管轻微,但仍然传入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妇人耳中,她慌忙地将手放在床上的人的额头上,焦急地问,“婉儿,你醒了?”
“水……水……”床中的人嘴里含糊地吐出话来。
妇人赶紧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上一杯,坐到床边,仔细吹凉了,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那人的嘴边。
干涸的唇一挨到水,便自动地张开,“咳咳……”喝得太急,床中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婉儿!”妇人拿出手中的丝绢,为那人擦掉洒出来的水,嘴里说着,“婉儿,你快睁开眼,婉儿!”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过后,床上的人睁开眼,接连着,她使劲地眨了几下,直到眼前模糊的画面终于变得清晰。
陈旧的木制雕花大床,未曾掉尽的红漆斑驳地残留在雕花上,大床不复往日的精巧,却有一丝岁月的挣扎,白色的纱帐挂在上面,死气沉沉,一眼便能识别出,这也是多年前的陈帐了,不远处,烛台矗立,一节白色的蜡烛照亮漆黑的房间,可它是如此微弱,以至于让苏醒的人总举得自己处在一片朦胧。
“我……我……这是在哪里?”许久的昏睡,让她开口时的声音十分嘶哑,她转眼盯着一直守在一身粗布衣裳的妇人。
“婉儿,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那妇人却不管她的疑问,而是一把扑上来,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中,泪,似雨下,“婉儿,婉儿,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什……什么……”她没有回过神,“谁是婉儿?”
“婉儿,你……”听了她的话,那妇人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抓着她的双肩,瞪着双眼,“你……你说什么?”
“婉儿……婉儿是谁?”她再次问道。
“我苦命的孩子!”谁知那妇人没回答,却是再次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刚苏醒,就被这妇人抱得这般紧,险些又背过气去,还好,妇人发觉了她全身都在颤抖,及时松开她。
再一杯水下去,她彻底缓过气来,她才好好地将自己身处的地方看个清楚。
这是个还算宽敞的房间,兴许是因为着实没有过多的家具物什来让这个房间看起来更拥挤一点,除了一柜,一镜台,一佛龛,一方桌,还有她躺着的床,别无他物,
“请问……”杨晓望着眼含泪水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这……这是哪里?”
“掖庭宫。”妇人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回答的时候声音含着哽咽。
“掖庭宫?”杨晓完全迷糊了,她好好地在家里睡着觉,没病没灾的,怎么一睁开眼就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见她茫然的模样,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手中的温暖将她的冰凉裹住,“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记不得了?”
“掖庭……掖庭宫……”杨晓的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低着头,观察那一双握住自己的手,这一双手因为常年的辛劳而不满褶皱,那接触到皮肤的粗糙感,让她意识到这双手的掌心有着几条粗大的皴口,杨晓接着往下看,但她被吓住了,她猛地挣开妇人的手,将自己的手掌举到眼前,眼瞪大最大,连眨也不敢眨一下。
“婉儿,你……”妇人被她迥异的反应吓得不轻,也定在那里,看着杨晓一个劲儿地朝着自己的手猛瞧。
等到她瞧够了,又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身上,只见她伸出手,模模胳膊,碰碰腿,最后朝着自己手臂上狠狠地那么一掐——
“好疼啊——”杨晓疼得龇牙咧嘴。
“婉儿!”妇人见杨晓的手臂上肿了一块,赶紧为她轻轻揉搓,眼泪滚了下来,“婉儿,你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抱着杨晓,那妇人又是一阵哭泣——
杨晓,二十四岁,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两年前毕业于某名牌师范大学中文系,刚毕业就进了一家国家重点高中,担任高一的班主任,她平时爱岗敬业,待人和气,彬彬有礼,教学水平很高,深得广大师生的喜爱,当然,作为一名深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四有青年,杨晓当然从不语怪力乱神。
或许,只能用或许来说了。上天看这么好的一个小年轻,多么的温良恭俭让呀,居然不相信老天的存在,于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一个杨晓好同志睡得不省人事的夜,就这样,偷偷模模、静静悄悄地将杨晓给——穿越了!
杨晓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既不危害乡里,也没有扰乱社会,为嘛是她要穿越?她还有一个稳重的老爸,还有一个活泼的老妈,她还没有结过婚,她甚至还没有带过一个高三,怎么就不明不白的穿越了?
穿越了也就认了,怎么就穿越到了唐朝,若是像其他穿越的同仁们空降到一个架空的时代,也许杨晓还能以自己中文系毕业生的优势,把那些文人骚客的作品们一一剽窃个够,说不定还能成就一代文豪。只可惜——只可惜——杨晓同志没那种命,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唐朝,还好死不死地穿成了唐朝除武则天和太平公主以外名气最大的女人——上官婉儿,还是九岁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的娘,也就是现在照顾杨晓的妇人,端起一碗汤药,轻轻地放到嘴边,确定凉了之后,才喂给杨晓,杨晓乖巧地将药汁喝下,不出她所料,果然——奇苦无比!这时候,杨晓十分怀念那些一颗颗的小药片,虽然,那曾是杨晓十分厌恶的东西,但至少,不会满口都苦!
“来,张嘴。”妇人见杨晓喝了药,从盘中给她拿来一个蜜饯,杨晓连忙含在嘴里,一会儿,甜腻压住了苦味,杨晓顿感轻松。
妇人见杨晓的眉头展开,她也展颜,说道,“还是太平公主想的周到,知道你从来都是讨厌汤药的,特地给你送了蜜饯过来。”
“太平公主?”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杨晓有些震惊,唐朝的诗歌自己倒是背了不少,但唐史,她就谈不上熟悉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大腕儿她也知道,不过,这都还是托了电视剧的福,至于在真实的历史场景中,这些人是个什么性格,他们之间的关系怎样,杨晓就确实不知道了。现如今,她突然听这妇人说到太平公主,倒有些吃惊起来。
“哎……”妇人看着杨晓有些茫然的神色,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将杨晓的双手握住,轻轻摩挲着,“我可怜的婉儿,这次风寒来得又急又猛,你一连几日都高烧不断,连公主殿下带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祖宗保佑,你可是醒了,但过去的事情你都……”说着,妇人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杨晓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在她面前垂泪,赶紧反握住妇人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怯生生地叫了声,“娘……”
谁知那妇人一听这娇气的声音,泪掉得更凶了,杨晓见状不由得傻了眼,但随即心中便有了主意:自己如今到了唐朝,回不回得去还犹未可知,自己既然占了这副身躯,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做好上官婉儿,兴许还有意料不到的收获。想到此,杨晓便又开口道,“娘……”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也是叫了出来,“娘,您就别伤心了,风寒再怎么凶险,但婉儿也熬过来了,如今,虽然忘了些许事情,但还有娘在呀,只要娘告诉婉儿,婉儿不就知道了么?”
“好,好,”妇人听了杨晓的话,赶紧擦着眼泪,“婉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娘都听你的。”
杨晓伸出头,擦掉妇人眼角的残泪,又安慰道,“娘您放心吧,婉儿一定要让娘早日走出掖庭宫,再也不用为奴为婢!”杨晓在九岁的婉儿的身体里,向婉儿的母亲发下誓言。
“婉儿,我的好女儿……”妇人为杨晓方才所说的话欣喜不已,紧紧地将杨晓拥在怀里,泪水再次流落,不过这次却是喜的泪水。
待妇人平静下来,杨晓走下床来。
“娘,张嘴,给你吃!”杨晓从盘中拿了个蜜饯,就要放到妇人的嘴里,哪知那妇人只是摇头,说道,“婉儿,这是太平公主特意给你送来的,娘怎么能吃?”
“娘——”杨晓才不管这些,撅着嘴,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公主把这蜜饯给了我,这些就是我的了,我想给谁就给谁。”
“婉儿,这……”妇人还犹豫不止。
“若是娘不吃,婉儿也不吃,就等着蜜饯搁着,风干了为止!”杨晓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今日,非得让“她”的娘亲吃这蜜饯不可。
“那好,娘就吃这一个,剩下的,你要吃完!”终于,妇人还是妥协地张开了嘴。
杨晓开心将蜜饯送到妇人的嘴中,看着妇人慢慢地咀嚼,半晌,像是舍不得似的,才有些不情愿的将嚼碎的蜜饯吞入月复中。杨晓见了她的动作,又拿出一个蜜饯,要朝她嘴里送去。
“婉儿,这可怎么行?”妇人避开杨晓的手,一脸疑问地望着她。
“怎么不行?”杨晓反问,“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再说,我这两天一直躺着,头老是犯晕,一吃甜的就恶心,娘若是不吃,我便把它倒了。”作势,杨晓就要开窗,将盘中的蜜饯往窗外扔。
“等等——”妇人一把拦在窗前,从杨晓的手中夺过蜜饯,嘴里埋怨,“瞧你这孩子,这公主给的就是御赐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扔就扔?”
“娘不吃,我也不吃,留着它还占着一个盘子,不如扔了了事!”杨晓却不依不挠,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哎……”妇人终于还是叹口气,说道,“留着吧,娘爱吃。”
“那好。”终于,杨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感染了妇人,妇人也展颜,心中十分甜蜜:自己的婉儿,懂得心疼母亲了!
二人相视不言,但这份情,心中却已然明了。
几日以来,妇人一直照顾病重的婉儿,未曾合眼,如今,见婉儿好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多时,妇人就哈欠连天,疲倦不已,婉儿赶紧劝她睡下,自己则穿好衣服,坐在房中,回想着今日的事情。
从此,世上再无杨晓,有的,是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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