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吐蕃与大唐交界的最大的城池,由于大非川之战的失败,唐朝不仅罢了安西四镇,连带着邵城也被并入吐蕃赞普统治下的吐谷浑部。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唐军第二次出征,居然在一个月以内,夺回了邵城,连带着地处着邵城东西两侧的河州、姚州也一并重新被唐军夺回手中。
这一日,已是唐历的大寒。
邵城,军营主帐内。
武承嗣正坐在案前书写今日的邸报,忽然一个十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不一会儿,一个粗犷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元帅,末将契苾何求见”
“请进”武承嗣放下手中的毛笔,回应道。
只见一只宽大的手掌掀开帘子,接着,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穿着盔甲的壮汉走了进来,单膝着地,“末将契苾何参见元帅”
“契苾何将军快快请起”武承嗣点头免礼,看着契苾何粗硬似刀的双眉此刻紧拧在一起,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于是开口道,“不知契苾何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回元帅,末将是为了邵城、河州、姚州三地的流民一事而来的。”契苾何起身,开口恳求道,“这些流民原本就是原安西四镇的居民,大部分是当地的吐谷浑族人,自大非川之战后,这些流民便没了着落,此番流落到此,末将以为,元帅应该下令将他们好好安置,而非是令刘将军率兵将这些流民赶出城去呀”
“怎么?”武承嗣不悦地挑挑眉,“难道契苾何将军觉得本帅做错了,不应将那些贱民赶出城?”
“元帅……”契苾何顿住,低下头,思虑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元帅,末将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元帅能够给那些流民一条生路”说罢,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契苾何,朝着武承嗣双膝跪下,这一跪,并不是跪他周国公,而是切切实实地为了城中的流民
武承嗣瞧见契苾何的动作,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他的鼻中冷哼一声,“契苾何将军此话差矣,本帅不是已令刘将军“护送”那些流民出城么,这不正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在武承嗣的眼中,那些个流民不过是碍眼的贱民罢了,留他们在城中,不但会滋事生扰,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武承嗣就觉得这些衣着破烂、面容枯槁的流民十分碍眼“恕本帅愚钝,还真明白契苾何将军给那些流民一条生路是何意”
契苾何不愿放弃,他虽然跪在地上,但腰板挺得笔直,鹰目盯着武承嗣,开口道,“这些流民原本也是在安西四镇安居乐业的居民,是我敌人吐蕃进犯我大唐,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缺衣少食。请元帅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们留在城中,并分发写粮食、衣物,让他们能够抵御这寒冬请元帅应允”说罢,契苾何俯身下去,对着武承嗣,行了一个他们突厥族人最高的礼,他希望,元帅能够下令让那些流民留下
“哼”谁知,武承嗣面对契苾何的大礼并不动容,他转过身去,倨傲地问道,“契苾何将军可知我军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大约三月。”
“那契苾何将军可知道我军有多少将士?”
“大军三十万,攻打邵城、河州、姚州,三战共损兵八千,伤者三千,此时可上阵杀敌者宫二十八万九千人。”
“很好,”武承嗣双目阴郁,薄薄的唇却扬起一个诡异的角度,他与契苾何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地问道,“本帅问你,你可知斥候回报噶尔?钦陵手下有多少大军?”
“这……”契苾何一顿,不知武承嗣此话何意,但却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回元帅,吐蕃大军号称六十万,实为四十万。”
“好,很好,哈哈哈……”忽地,武承嗣在说了这样一席话后,居然纵情大笑起来,这让还跪在地上的契苾何好生奇怪,他疑问地望着武承嗣,等到他笑够了之后,武承嗣才满含讥讽地说道,“很好,契苾何将军还是对我大唐军队的情况十分了解嘛既然如此,契苾何将军又有何理由要求本帅收容那些贱民呢?”
受不了侮辱,契苾何霍地一声站起,怒目圆睁,声大若擂鼓,他气愤地问道,“末将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元帅收容流民,可元帅不但不予应允,还一口一个“贱民”,要知道,大唐便是因为元帅口中的“贱民”才会称霸四方,昔日,太宗皇帝曾说过“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口中能载舟覆舟的民便是天下百姓,如今,两国相争,让他们痛失家园,元帅不但不好安抚他们,反倒将他们置于死地,元帅就不怕天皇知晓后会降罪于你么?”
“哼”武承嗣冷哼一声,“此次大唐远征吐蕃,粮草经过长期运输,送到军中时,已经十去其七,三成粮草,我三十万大军坚持三月还要省吃俭用,本帅哪里有多的粮食、衣物去接济那些贱民?”
“这……”武承嗣的话在理,契苾何心中也明白粮草经过长途跋涉,必将折损不少,但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成千的灾民被赶出城去,那样,他们必死无疑。“可是,元帅,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您不能直他们于不顾”
“本帅顾不了许多,本帅只知道,这些贱民若是集体死在了城中,大量的尸体聚集在一起,难保不会产生瘟疫,若是瘟疫扩散开去,谁又来顾我大唐将士们的性命?”武承嗣说完,已经背过身去,不想再听契苾何说的任何话语。
“元帅……”契苾何还想开口,却被武承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只得说道,“末将告退,还请元帅三思”说罢,便负气来开了主帐。
直到契苾何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武承嗣才冷着一张脸,嘴里吐出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来人”武承嗣一声大喝,随从武彪便从帐外进来。
“少爷”武彪是武承嗣从周国公府带出来的,自然称他为少爷。
“带上一百人马,埋伏在城外,待刘审礼的人将那些贱民送出城后,便动手将那些贱民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遵命”武彪领命。
“记着,”武承嗣眼中阴鸷一笑,“换上吐蕃人的衣物和弯刀。”
“小人明白”
武彪领命后,便迅速退下,武承嗣安排好诸项事宜,便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接着方才的邸报写道,“十一日,先锋武彪率军士百名,于邵城外十里处歼敌一千”
约莫三个时辰,已到了掌灯时分。
“武光”武承嗣用过晚膳,却还未见武彪回来报信,不免有些担忧,他对着帐外,唤着另一个武家随从。
“少爷有何吩咐?”眨眼间,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走进主帐,正是武承嗣的另一个亲信——武光。
“武光,武彪还未曾回来么?”
“回少爷,没有。”武光如是回答。
“好了,”武承嗣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
邵城外飘雪岭
一行衣着破烂的流民步履蹒跚地走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绝望,身体被肆虐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他们不舍地回头望望那座原以为会接受他们、保护他们的城池,但他们转过头去却只看见凶神恶煞的唐军驾着高头大马,狠狠地甩着鞭子,啪啪地打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是流民,是唐军不要的流民,看着天气,这一千余人中,怕是一半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吧
“快走快走你这贱民看什么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兵丁一甩马鞭,那个还在遥望邵阳城的骨瘦如柴的少年的脸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痕,少年没有忍住,哇哇地大叫起来。
“他祖母的”那马上的士兵嘴里吐出一口泡沫,“天寒地冻的,只有老子才这么倒霉,出来押送你们这群贱民,那王二和赵麻子都不知道滚到哪个小娘皮的床上热和去了,他祖母的,真他**晦气呸——”说着,又是一鞭,那少年来不解躲闪,肩膀上立马多了一条口子,皮肉朝外翻卷,殷红的血刚一流出来,便被冻住,那少年眼中流出两行浊泪,在他漆黑的脸上划出两条泪痕。
“**,哭,哭什么哭?”那兵士还想再打,后面骑马的周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劝道,“刘大,你何苦跟这些贱民一般见识?好了,我们就将他们丢在前面,早早地回了,那**不是说邵城内王家豆腐铺有个标致的小娘子么,不如今日……”说到此,二人相视一眼,便嘿嘿地yin(防屏蔽)笑起来。
“好好周兄弟果然是个妙人”刘大转过脸去,又朝着那少年脸上吐了口浓痰,说道,“今天刘爷我心情好,不同你这贱民一般见识,便饶你一命,好不快滚”
那少年深深地看了刘大一眼,咬着牙,步履沉重地朝前面走去,刘大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同周觅二人快意地大笑起来,殊不知,此刻他看不见的方向,那个少年的脸上,露出无比怨毒的表情:刘大唐军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你们坠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