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浓重的乌云在西天际一层层堆积起来,云,原是世间最轻盈之物,但此刻,厚重的乌云漂浮在天际,似乎有了无限的重量,欲将和天地间的一切事物压垮,顷刻间,北方吹来的罡风刮过,力度大得直接卷起了地上的积雪,不只是衣着褴褛的流民,就连穿戴着盔甲且裹着棉衣的唐军们,也不忍不住对着凛冽的北风一阵咒骂。
“魏副将,不如我们……”周觅走上前去,朝着领队的副将魏合德提议道。
魏合德抬头,虚着眼,望了望乌云遮蔽的天空,说道,“怕是有一场大雪了,也罢,我们就从这里折回吧”说罢,魏合德看着前面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在艰难前行的流民,不由得长叹口气,心道:这便是命,只希望尔等下辈子寻个好人家去,千万莫在生于战场之地了
只是,这天地间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便是战场,哪里又真有远离战场的好人家?
“魏副将有令,众兵士回城”周觅的声音被罡风吹开,送到每一个唐军的耳朵里,队伍中中,传来欢呼声,终于可以回城了
众人回转,原本走在最后面的魏合德,此刻队伍一转,处在队伍的领头,他闭上眼,稳住心神,拼命地压下自己心中因为身后的流民传来的啜泣声而产生的怜悯,他是军中的副将,他只听从军令,他没有错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他这么做是没错的
再睁眼,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回城”他大声地命令道,唐军立刻甩开马鞭,马儿撒开蹄子,朝邵城归去
流民痛苦的嚎叫,嘴里的咒骂,对上苍的乞求,统统的,被疾驰而去马匹甩在了后方,几不可闻……
未几,天空飘起鹅毛大雪。
“嘭——”一个流民倒在了积雪中。
不时,又是一声闷响,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回过头去,他们知道,一条性命被带走了,但是,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们,迟早也会有那么一天的。走在的后面的一个少年忽然在那两具尸体前停下了,他脸上的血痕被罡风刮得通红,忽然,他俯下了身子,伸出自己干瘪的胳膊,三两下将躺在雪地中的人的衣物扒下,最后,将那件已经烂了几个大洞且发出阵阵恶臭的衣物裹在自己的身上
此刻,他不能死,他还要留着命去见证刘大的死亡,去见证唐军的覆灭所以,他不能死
站起身来,他走向第二具尸体,刚要蹲子,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臭小子,滚开”一个癞脸的老乞丐一把推开他,扑到了那具裹在雪中的尸体,几下将那尸体上的衣物扯下来,罩在自己的身上。
“你……”少年气得全身发抖,伸出手,指着那个癞脸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被这少年一指,心头恶念生,忽然朝着少年扑过来,抓着他身上的衣物就要扒下来
众流民见状,眼中纷纷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他们四下张望着,寻找着与自己而言更加羸弱的身体。
不一会儿,流民变乱起来了,他们开始攻击,开始抢夺,这里有一个身体孱弱的人被推倒,衣服被人扒了下来;那里有一个人怀中的几块干粮被翻了出来,众人一见了干粮,顿时,眼中发亮,纷纷拥挤过来,跑到最前面的那个人手中刚捡到掉落在地上的干粮,便被后来涌上来的众人踩在脚底下……
“杀”早已经埋伏好的武彪见流民的队伍混乱不堪,唇边一丝冷冷笑,拔出弯刀,一声令下,一百军士从飘雪岭的另一侧杀出来。
“吐蕃人杀来了”
“吐蕃人杀来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流民愈加慌乱了,也不辨方向,四散逃开去
“臭小子呸——”那癞脸老乞丐甩了少年一个耳光,朝着他吐了口浓痰,得意地甩动着手里刚刚扒下来的衣物,还不来及裹在身上,似月牙儿的弯刀银光飞过,头颅飞起,一股热血喷薄而出,那头颅掉落在地,染红了周围的积雪,片刻,那手里还紧攥着一件破烂的衣物的无头躯体轰然倒下。
“啊——”少年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咦?”方才举刀杀了癞脸老乞丐的吐蕃人看着少年,嘴里咕哝一句,再次举起了弯刀——
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一会儿,他的头颅也会像方才那个人一样高高地飞起,血也会从自己被砍断的脖子里冒出来,四散开去,将那些白色的雪花染成红梅吧他,绝望了原来,不论是唐朝还是吐蕃,都容不下他们的存在啊
“嘭——”一声闷响,什么东西在他的面前重重地倒下,他睁开眼,却看到一枚羽箭贯穿了那个吐蕃人的胸口,一时间,杀声四起
怎么回事?他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军正举起刀枪与方才偷袭他们的吐蕃人奋力厮杀着,唐军不是走了么,他们何时回来的?
“孩子,你没事吧?。”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那少年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着盔甲的壮汉,他的左手还拿着一张弓,方才那贯胸而入的羽箭便是他射出的
“孩子,你没事吧?。”那大汉见那衣衫褴褛的少年目光呆滞,显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清了清嗓子,重复地说道。
“我……我没事……”那少年终于回过神来,看了那唐朝将领一眼,回答到。
“嗯,那就好”契苾何满意地点点头,“你且退下,待我灭了这些吐蕃人,便带你们回城”
“回城?”少年心中震撼不已,他说要带他们回城?他还想开口,却发现那大汉已经拔出背后的大刀,冲杀上去。
难道,唐军又想出什么别的花样来折磨我们了?少年看着杀入人群中的契苾何,忍不住地想到。
契苾何此次出行,带了五百军士,不时,就将吐蕃人收拾干净,还剩下十余活口。
“将军,此人说有话要讲”两个军士一左一右地架着一副吐蕃人打扮的武彪走到契苾何的面前。
契苾何一看,心中大惊,怎么会是他?他在军营主帐来来回回,自然识得此人便是武承嗣的亲信随从——武彪
此时此地,他居然扮作吐蕃人在邵城外屠杀流民,结合到今日武承嗣的态度,契苾何心中一冷,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原来是这样武承嗣,你果然狠毒
契苾何心中一发狠,不等武彪开口,手起刀落,大声吼道,“吐蕃贼人胆敢犯我边境,杀我百姓我堂堂七尺男儿,保家卫国,绝不姑息”
“绝不姑息”契苾何手下将士纷纷喊起,“绝不姑息绝不姑息绝不姑息……”
“杀一个不留”契苾何一声令下,众人手起刀落,刹那间,那些做十几个做吐蕃打扮的人的头颅被砍下。
“儿郎们带着这些头颅回城领赏”契苾何大喝一声。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清点人数,回城”契苾下令。
“是”众军士一声高喝。
契苾何安排好诸项事宜,慢慢地走到方才那个少年面前。
“孩子,我们回城吧”契苾何露出相容,他那张线条过于刚硬的脸一瞬间便柔和起来。
少年被他的笑容一晃眼,有些讷讷地开口,“将军真的要带我回城?”
“你们都是大唐的子民,为什么不带你们回去?”想到武承嗣的阴狠,契苾何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伸出手,将少年的瘦弱的手握在手中,再一次说道,“你们都是大唐的子民”
骗子都是骗子唐军都是骗子少年看着契苾何身上唐军的盔甲,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契苾何并没有发觉孩子眼中的怨毒,只是亲切地问道。
“三郎,卫三郎”孩子想了想,回到。
“你的家人呢?”
“他们……”卫三郎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都死了”说着,他的上齿紧咬住下唇,几欲出血。
“好孩子,”契苾何拍拍卫三郎还很瘦削的肩膀,对他说道,“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我叫契苾何,是唐军的将军”
“契苾何……”卫三郎喃喃地念叨。
“走吧,我们回城”契苾何牵着卫三郎,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一抬手,将卫三郎抱上自己的坐骑,契苾何一个翻身跨上马,甩开鞭子,朝邵城归去
邵城主帐
“你……你说什么?”武承嗣霍地站起,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契苾何,他在帐中焦虑不安地坐等了三个时辰,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消息。
“回元帅,末将原本是带兵在邵城周围巡查,却发现一小部吐蕃人在飘雪岭攻击流民,末将以为,那些吐蕃人定是前来刺探军情的,便自作主张带兵将其剿灭,此事关乎战事,末将不敢隐瞒,所以一回来便向元帅禀明。”契苾何不卑不亢,将自己已经想好的台词缓缓道来。
“那些……那些吐蕃人有多少?”武承嗣有些慌张地问道。
“不多不少,刚好一百”契苾何在心里冷笑,但面沉如水,不露一丝情绪。
“一百”武承嗣的脚下发软,他瘫坐下去,“可有活口?”
“回元帅,那些吐蕃人负隅顽抗,抵死不从,末将无奈,便只有将他们就地处决”契苾何的表情一脸愤慨,似乎在为那些吐蕃人的冥顽不灵感到愠怒。
但只有武承嗣的心中却叫苦不迭:好你个契苾何啊,居然这么下得了手,我的一百号人,一个不留
“不知元帅还有何吩咐?”
武承嗣有些疲倦地摆摆头,他抬眼,若有深意地看了契苾何一下,说道,“契苾何将军立下奇功,全歼敌人一百,本帅会将此事写成邸报,如实向天皇陛下禀报,待我军得胜还朝,将军必得封赏”
“末将谢过元帅”契苾何朝着武承嗣行礼,“夜深,请元帅早些休息,末将告退了”
“嗯,去吧”武承嗣疲倦地挥挥手,契苾何大步走出了主帐。
待契苾何走后,武光立马跑进帐中,“少爷,武彪他……”
不等他说完,武承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派武彪回周国公府送信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