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散学过后,婉儿便同着太平一道往椒兰殿去。
在路上,太平一直拉着婉儿的手,诉说着她的不安。
“婉儿,这几日宫中关于六哥身世的传闻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你说,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太平拉着婉儿的那只手沁着汗水,看见她心中的焦虑。
婉儿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谣言止于智者,宫里的生活太过无聊,住在这宫中的人对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最感兴趣,所以,流言蜚语在这里流传的最快,公主,千万别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太平说到这里,警觉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吉祥同织锦会意,远远地退了开来,压低着声音,太平在婉儿的耳边说道,“我怀疑,此事是从母后的宫里传出来的。”
闻言,婉儿看太平的目光有些变了,她早该知道的,太平公主虽然鲁莽,但绝对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若是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这宫中的伎俩又怎能真的逃过她的眼睛?
看来,一直以来她想要保护的天平公主,现在,真正地开始成长了
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婉儿点点头。
太平得到了婉儿的肯定,一双秀眉拧得更加紧了,她沉思半晌,才开口道,“看来,母后与六哥的争夺已经明朗化了。”
婉儿无言,只好紧紧地握住太平的手,让太平能感觉她的支持:无论如何,她都站在太子的这一边
“小人(奴婢)叩见太子”就在二人手掌相握之时,宫人请安的声音身后传来。
二人闻言,赶紧转过身去。
太平一见李贤的模样,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六哥,你的额头怎么了?”
李贤却不曾回答,长臂一伸,将太平身边的婉儿拉到身边,又快步地离去。
“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婉儿疑虑不已,想要拉着李贤,不让他离去。
“跟我走……”李贤抬头,婉儿正对上他通红的双眼,不由一怔,“求你”他开口,声音已经有些一丝哽咽。
婉儿脚下一松,便由着他拉着离去。
剩下太平公主及众宫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对护卫从这里巡逻经过,没有人注意:站在队首的侍卫长在看到上官婉儿被太子强制地拖着走的时候,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已经握得紧紧的,他咬着牙关,强制自己镇定自若地继续巡逻。
这个人,正是——崔湜
飞黄闲(注:唐朝专门养马的地儿,那里的官员相当于咱孙大圣当年的官职——弼马温前面出现过,就是太平带着婉儿去领追风的地方。)
李贤从官员的手中接过缰绳,便立刻将婉儿抱上马去,自己一个飞身,坐上了这马,二人共乘一匹,朝着宫门,绝尘而去。
“殿下,你这是去哪里,你额角上的伤……”
“婉儿,不要说话”不等婉儿说完,李贤打断了她。
二人一路沉默,耳中只听得马儿急急的马蹄声混着呼呼的风声,李贤一手搂住婉儿,一手不停地挥动着鞭子,马儿,跑的越发得急了
冲出了宫门,再奔驰过长安城内的十里官道,李贤挥鞭,驾马从春明门出城去了。
约莫在长安城东的平原上奔跑了一个多时辰,马儿全身已经汗湿,腿脚也显出乏力之相时,终于,李贤勒起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
李贤翻身下马,不容婉儿拒绝,便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脚刚一触地,婉儿就要开口,李贤似乎发现了她的动作,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嘴里道,“婉儿,别说话,让我抱着”
此刻,婉儿的鼻孔里全是李贤独有的气息,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意识到怀中人儿的抗拒,李贤的怀抱锁得更紧了,婉儿感受到了他胸膛中那颗急剧跳动的心脏,还有他抑制不住的全身的颤抖
忽然,李贤抱着婉儿,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刻,婉儿彻底地懵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泪水是涵盖着这么多的东西,每一滴都那么地晶莹,却又那么的令人悲伤
李贤的胸腔不停地抽动着,婉儿的头紧紧地贴着,他的泪水,全都滴在了她的颈间,他的哭声,满含悲怆,在婉儿的耳朵里,不断地回响
忍不住地,婉儿的眼角也滴下清泪,抱着她的那个人,心中到底有多少悲凉,多少恨啊?
婉儿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哭着,直到——
不知过了多久,李贤像是哭累了,终于,他松开了婉儿,让自己坐在了平原青绿的草地上。
婉儿只得坐下,却看见李贤额角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殿下,你额角的伤?”
“不碍事。”李贤摇摇头,因为方才才哭过,他回答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咳嗽了几声,直到觉得喉咙舒服了,才接着说道,“方才,多谢婉儿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婉儿摇头,她的目光望向李贤那张清俊的脸,心中却在感叹:这样的一个年轻男子,心中到底要背负多少痛苦?
“婉儿,母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五哥走了,我这个老六她也不想留了”李贤垂着头,无力地说道,“额角上的伤便是母后的态度,只要谁敢拦住她追逐权势的道路,她便要将那人置于死地,就算是至亲也不行”说到此,李贤长长地叹口气,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婉儿,问道,“婉儿你说,母后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如果我们几兄弟都成为了她的绊脚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们铲除,最先是五哥,接着再是我,最后……”说到这,他终于还是哽咽了,喉咙如同被一只手掐住,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不是的——”婉儿摇头,想要告诉李贤,李弘的并非天后下的手,刚要开口,却忽然警醒:如今之势,太子与天后已成死敌,二人大战一番在所难免,若此刻告知李弘身死的实情,说不定,李贤一个不忍,未上战场便已经自乱阵脚了况且,当初李贤认为天后动手杀了李弘,不正是自己暗示的么?不行,此刻决不能告知这件事情
“不是什么?”李贤接着婉儿的话,问道。
“不是这样的,”婉儿赶紧改口,“结局一定不是这样的,太子你一定会登上大宝的,你的兄弟姐妹一定都不会有危险的相信我,太子”
在婉儿灼灼的目光下,李贤终于惨然一笑,说道,“婉儿,帮我”
“嗯”婉儿重重点头。
不久,天空中星辰浮现。
二人共乘一匹,静静地回了宫中。
临了,李贤在婉儿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与母后,正式开战了”说罢,也不等婉儿有任何回应,李贤转过身,缓缓离去。
夜色中,他的背影染上了一丝凄清,不知怎地,婉儿的泪水再次上来了。
丹凤殿
殿中的九枚夜明珠,照的大殿内如同白昼。
天后斜坐在鸾椅上,面无表情,她还沉浸在今日李贤离去时候的场景中,李贤啊,终于向她开战了么?
莺歌端着酪浆,轻手轻脚地从外殿走进来,“娘娘,请用酪浆。”莺歌按照天后平时的习惯,小声地在天后的耳边提醒。
天后这才总自己的思绪中走出,她抬起头,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看了一眼莺歌,又迅速地移到盛着酪浆的银碗上,嘴里发出一声‘嗯’,便伸出手,一手端碗,一手执勺,慢悠悠地享用起来,那模样,说不出的优雅
但这优雅背后,莺歌却看出了不妥:此时,天后执勺的手居然在微微地颤抖
终于,天后慢慢地将银碗中酪浆吃了干净,莺歌伸出手,接过了空空的银碗,就要下去。
“等等——”天后忽然叫住了她。
“娘娘还有和吩咐?”莺歌只觉得一阵惶恐,赶紧转过身子面向天后,低着头,一副无比恭敬的模样。
“太子他……”天后开口时,莺歌却发现她的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太子他可曾回宫了?”
“回娘娘的话,刚回来还不到一刻钟呢,”莺歌回答,末了,又添上一句,“御医已经等在东宫,此时,应该为殿下包扎额角的伤了。”
“嗯,”天后应了一声,随即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她开口道,“那个上官婉儿可是一直陪同在太子左右?”
“是的,娘娘。太子殿下一直将上官婉儿抱在怀中,回宫之时,还将她亲自送到了掖庭宫门口。”
天后点点头,垂下眼睑思虑了半晌,眼中精光一闪,心头已是有了计较,她吩咐道,“明日叫裴炎上一道折子,说是本宫的身边差一个掌管书记的女官,让他在他的学生中推荐一个,至于人选嘛,就上官婉儿吧”
“奴婢明白”
“好了,下去吧”天后十分无力地挥手,示意莺歌退下,那模样,十分地疲倦。
莺歌行了个礼,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