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坊明府
寝室中,明崇俨躺在自己的床中,全身盖在锦被之下,双目紧闭,面若金纸。
“吱呀——”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明思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放轻手脚的武三思。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几近无声。
明思转过身去,看了武三思一眼,伸出食指,竖立在自己的唇上。武三思会意的点点头,二人达成默契后,明思便又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将门合上。
床上躺着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发出绵长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熟睡,武三思瞧了一眼明崇俨的脸色不由得皱起双眉,无奈地摇摇头。
他看了一会儿,便要离去,却不想路过几案的时候,碰到了案下一张矮凳,矮凳被武三思踢翻,在地板上翻滚了几转,发出闷响。
武三思赶紧躬子,伸出手,抓住还在翻滚的矮凳,将它立回原处,做完了这些,身后却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将军——你来了。”武三思转过头,看见躺在床上的明崇俨此刻已是睁开了眼,正望着他。
“玄明,我……”武三思有些局促,他解释道,“我一时不察,打翻了这几案上的矮凳,却不曾想吵醒了你,是三思的不是”于是,做出拱手的姿势,对明崇俨道着歉。
“将军厚意,某生受了,咳咳……”明崇俨本想说话,不料刚一开口,居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武三思见状,赶紧大步迈向床边,坐在床沿,扶起明崇俨,伸手为他抚着后背,顺气。
咳嗽了好一阵儿,明崇俨终于回过气来,感激地看了武三思一眼,缓缓地上说道,“多谢将军。”
“玄明,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武三思嗔怪地看了明崇俨一眼,嘴里说道,“若不是因为天后的事情,你怎能受如此重的伤?”今日,武三思一回到将军府中,便听到宫里传来消息,说明崇俨在丹凤殿中开坛做法时犯了忌讳,重伤了心脉,天后命人将他送回光宅坊的明府之中,还命令三位御医守在明府,一旦明崇俨的病有任何情况,随时诊治。武三思听如此,想是明崇俨受了极重的伤,着实放心不下,便趁着此时来到明府,原本只想看看明崇俨的气色,却不想踢到了矮凳,将明崇俨给吵醒了。
明崇俨听武三思如此说道,脸上只是淡然一笑,他长长地出口气,慢慢地说道,“怪只怪某学艺不精,第一次做法就被这鬼魂形成的怨灵给伤了心脉,还好某师曾教过我克制这种怨灵的方法,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某得了方法,自然也被这凶狠的怨灵狠狠一击,这才会伤上加伤,哎……”说到此,明崇俨有些颓唐地摇摇头,嘴里感叹道,“真是学艺不精啊”
“玄明千万不能这么说”武三思赶紧轻轻拍着明崇俨的肩膀,安慰道,“后宫中中的人活着怨气都已经那么大,更何况是冤死之人的魂魄,那箫淑妃当年被天后……被天后整治,在临死之前,发下毒咒,她的鬼魂要变成夜猫,咬断天后的喉咙,玄明你想想看,这样的鬼魂怨气该是有多大不是三思托大,若是此次没有了玄明,天后就算是请遍天下术士,也不见得能想出克制这怨灵的方法,玄明,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放宽心来,安心的养病,现在二圣可都离不开你”
听了武三思的这番话,明崇俨似乎将心稍稍放开,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双眼看着武三思,嘴里请道,“多谢将军”
“呵呵,”武三思见明崇俨想开,也是轻笑一声,说道,“既如此,玄明就好好休息,三思改日再来”
“嗯,将军请恕某不能远送了”明崇俨说道。
武三思点点头,轻柔地将明崇俨放回床上,再细心地为他盖上锦被,含笑看了明崇俨一眼,便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明崇俨听到他轻合上木门的声音,又闭上了眼。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又到了掌灯时分。
明思伺候明崇俨用过晚膳后,便收拾了器具,走出了明崇俨的寝室。
不久,他又折了回来,却看见明崇俨已经入睡,便吹熄了烛火,轻轻地走出门去。
亥时,人定,夜已深。
一道黑影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越过围墙,入到明府的小院中,停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推开明崇俨的寝室门。
适应了屋里的黑暗,黑衣人迅速地跑到床边。
“你来了?”没想到早已熟睡的明崇俨此刻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外来者,他的眼中一片清明,明明就是一直清醒着,此刻,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是我。”黑衣人压低着声音回答。
“外面是什么情况?”明崇俨也是小声地问着。
“宫里,天后正派人连夜在在尚宫局的司簿司翻阅宫人的户籍,很快就会翻到掖庭宫的人去;宫外,天后也派出了左右千牛卫精英数人,到各大府衙县衙调查人口户籍,有些地方,天后甚至出动了梅花内卫”
“梅花内卫?”明崇俨闻言皱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梅花内卫不是天后培养的细作么,这种事情,怎么会调动他们?”
“哼,”那黑衣人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天后看来是怕死了那箫淑妃的怨灵,这种事居然调动了她的王牌,婉儿料得果然没错,天后这样在宫中斗了一辈子的人,她的软肋就在鬼神”
“嗯,”明崇俨点点头,心中却回想起祭坛旁边那双满溢着关怀的眸子,脑中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嘴巴就已经说到,“她是吓坏了……”
那黑衣人也没留意明崇俨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交到明崇俨的手中,说道,“此次虽然是假伤,到底还是对你的身体有些损害,婉儿着实放心不下,让我给你带了一些药过来,一日一粒,三日之内,你的伤定然痊愈。”
“带我谢过上官小姐”明崇俨接过黑衣人手中的瓷瓶,嘴里道着谢。
“不客气,此次还多亏你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黑衣人说完,朝着明崇俨一拱手,便告辞离去。
而就在同时,天后所居的丹凤殿。
今夜里,天后不敢熄灯入睡,便命了许多宫人在她的寝宫中守夜,寝宫当中点着数十盏烛火,十分敞亮。
宫人们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就连喘个大气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惊了天后娘娘薄弱的睡眠,她们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于是,丹凤殿内殿的寝宫之中,陷入了一片光明的宁静之中。
与光明而安静的寝宫相比,住着下等女官或是没有品级的宫女的西厢偏殿,就黑暗而静谧了。
住在这里的人地位低下,丹凤殿中的脏活累活全是她们负责,如今,已到了亥时,自然少有人还醒着。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西厢偏殿一个小小的房间,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那里——便是昨日才进丹凤殿的上官婉儿的住处。
万籁俱寂,婉儿却仍旧握着狼毫,在白色的宣纸上抹画着什么,她低垂着头,表情十足地认真,手上没有一丝停歇。
忽然,院中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婉儿抬头,朝院中瞟了一眼,便将手里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朝着宣纸轻吹口气,确定宣纸上的字迹干了之后,她仰起头,将桌案上的蜡烛吹灭了。
黑暗中,她将宣纸折好,放在怀中。
做好了这些,婉儿轻轻地打开了门,走到了院中。
院中只有一株桂花树,此时不是花开的季节,桂花树没有了芬芳馥郁的花朵,难免显得有些寂寥,一阵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而黑暗的树影也在月光的照映下左右摇摆,那模样,这样一个黑色的怪兽朝你张牙舞爪地扑来。
婉儿却不害怕,而是静静地走到桂花树下,轻轻地朝着桂树唤了一声,“八娘……”
随即,桂花树上落下一道黑影,着地时,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这鬼灵精,”陈八娘黑衣覆面,却还是压低着声音回答,伸出手指,戳了戳婉儿的脑门,嗔怪地问道,“怎么得知是八娘?”
“这还不简单?”婉儿小声地说道,“婉儿的轻功全是八娘教的,这天下,还有人不清楚自己的招式么?”
“嗯,”陈八娘再次为婉儿的聪明折服,随即问道,“你可知八娘此次夜探丹凤殿是为了什么?”
婉儿唇角一扬起,看了陈八娘一眼,从怀中掏出方才画好的宣纸来,交到陈八娘的手中,说道,“还不是为了天后的事情?八娘你放心,婉儿随时记着八娘的教诲,要为我上官家报仇雪恨,既然来了丹凤殿,婉儿怎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这张纸上,画着丹凤殿宫殿的分布格局,还有侍卫巡逻的换班的时刻表,八娘可趁着侍卫交接巡逻的时候,错开他们,你我师徒二人里应外合,定能一举击杀天后,为上官家报仇雪恨”说完,婉儿的拳头紧握,一副不杀天后、誓不为人的模样
陈八娘见状,脸上漾出笑容来,她伸出那支空着的手,将婉儿揽在怀中,轻抚她的长发,开心地说道,“好孩子,没枉费八娘疼你”
“对了,八娘,你早些回去吧,今夜里丹凤殿里的守卫很紧,你诸事小心,千万别惊动了他们。”
“嗯,好的,婉儿好好照顾自己,八娘这就去了”说罢,陈八娘将那张格局图踹入怀中,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宫墙,飞速离去。
婉儿看着夜色中陈八娘鬼魅的身影,忽然唇边透出一丝冷笑,陈八娘,当初你出卖我们母女,今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