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七九年,八月十四。
经过多日的修颜,婉儿身上的伤早已痊愈,之后,她顺理成章地成日伴在天后的身边,协助天后处理后宫的大小事务。由于婉儿进退有方、遵理循道,处理起后宫的事情来,真可谓是得心应手,天后便也放心地将诸事交到婉儿的手中,自己每日的大部分的时间则陪在天皇李治的身边。天皇整日有天后与明崇俨二人陪伴,心情自然十分地愉悦,原本一到季节交替就病痛不断的身体,这段时间,居然慢慢地硬朗起来,朝中大臣闻之,个个心中喜悦。
再过三日,便是二圣最为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十四寿辰,无论是住在皇城内各个宫殿中的贵人们,还是皇城外各司其职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在为应该给这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殿下送上什么贺礼而费些思量。
真托了太平公主的福,一连着几日,长安城中的各大首饰、脂粉店甚至布庄全都生意兴隆,再多货品都是供不应求,那些个达官贵人们的家眷们更是走马灯似的逛遍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店铺,只为了要替这位尊贵的公主找得一份可心的礼物。
朱雀大街上,人潮攒动,两个年轻的公子从一个挤满人的首饰店艰难地走了出来,二人已是汗流浃背,手中却空空如也,看样子,方才在那家店铺中,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礼品。
这二人,便是城阳公主的次子薛绍还有长孙薛崇文。
薛家的二公子薛绍今日一身青衣,头上梳着一个四方髻,发髻上没有别的饰品,只用与衣裳同色的发带将其简单地束了起来,饶是如此简单,却显出他的俊逸不凡来。
虽已是秋日,但走在长安城这样并肩接踵的地方,人本来就多,再加上方才在那家首饰店中拥挤了好一番,此刻,薛绍的脸上已经滴下豆大的汗珠,他伸衣袖,轻轻地擦拭掉。
“二叔,我们坐一会儿吧”小侄子薛崇文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袍,头戴鎏金方冠,面若满月,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扮相,不过,此刻这翩翩佳公子头上的方冠却有些歪斜,想来是方才被人给挤到了,薛崇文将嘴撅得老高,跟在薛绍的身后,一脸的埋怨,他们已经绕着这长安城走了好一阵儿,此刻,薛绍却还没有一丝停下来休息的意思,薛崇文已经累得不想再走,终于,他伸出手,拽着薛绍的衣袖,对着薛绍抱怨道,“都逛了大半个长安了,二叔你怎么还没找到可心的礼物?”
终于,薛绍转过身来,正看到薛崇文脸颊上豆大的汗珠还有他满脸不甘的表情,松口道,“也好,崇文,你找个茶楼,我们歇会儿吧”
听到自己二叔这般回答,薛崇文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他踮起脚来,朝着前方看去,就在不远处发现一面迎风招展的布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于是,他转过头来,拉着薛绍的手,二人穿过人群,朝前方的茶楼去。
二人进入茶楼,殷勤的小二见了两人的穿着,便将二人安排到了楼上的厢房,问清楚了二人想要喝哪一种茶,小二便匆匆地离去,不一会儿,一壶热气腾腾的铁观音就端了上来,薛绍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小二的手上,小二眉开眼笑地退了出来,为他二人关好了门。
“二叔,我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小公主的十四寿辰,你为何就这般重视?”薛崇文疑惑地看着薛绍,想他薛家,虽然祖父祖母已经仙去多年,但薛家毕竟是传统大族,自大唐建国以来,就十分受宠,经过几代的累积,他们薛家仓库中的奇珍异宝自是不在少数,区区一个公主的寿辰,二叔为何非要带着自己满长安的寻宝呢?
“崇文,你可知道这太平公主是何许人也?”薛绍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复又轻轻地放下,看着薛崇文,小声地问道。
“太平公主是天后的幺女,最得二圣的喜爱,而且当今太子也十分宠爱这个妹妹,不过,”薛崇文对薛绍说着自己所知晓的太平公主事情,“听闻啊,这个公主啊,刁蛮得紧,脾气特别大,后宫之中,就没有宫人敢逆着她的意思”想到自己听闻的关于这位嚣张跋扈的刁蛮公主的传闻,薛崇文就不悦地皱起眉头,嘴里嘟囔道,“那些个皇亲贵胄,就没有一个脾气好的”
“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薛绍脸色不虞地横了薛崇文一眼,“你见过几个皇亲贵胄,怎么就知道他们脾气不好了?”
自觉碰了个钉子,薛崇文讪讪地咂巴咂巴嘴,端起茶杯,一下就往嘴里倒。
薛绍还来不及阻止,只见薛崇文将水中的茶杯一甩,一口将嘴里的茶吐了出来,伸出自己的舌头,不住地用手去扇,口齿不清地嚷道,“烫死了……烫死了……”
薛绍将自己侄儿这般狼狈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扯出一张丝绢,让薛崇文自己擦擦胸前的水迹,嘴里说道,“谁叫你这般牛饮的,品茶,要一口一口的呷”
好一会儿,薛崇文才缓过来,面带苦相地看着薛绍,委屈地几乎要流下泪来,“人家也是渴了嘛,谁知道这茶水这么烫人”
“你呀,”薛绍戳戳薛崇文的脑门,提醒道,“若是还这么大大咧咧,早晚要让你惹出事端来”
“是,是,是,”薛崇文忙不迭地点头,“二叔教训得是,崇文记下了。”
薛绍瞧见他敷衍的模样,只是无奈地叹口气,心中却在感叹:这个孩子,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独当一面呢?
“对了,二叔,”不理会薛绍的愣神,薛崇文响起方才提到的问题,于是接着问道,“你还没有告诉崇文,为什么要对着太平公主这般上心呢?”
“太平公主尊贵无比,我对她上心,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薛绍不想回答侄子的提问,只是随口地敷衍了去。
“嗤——”薛崇文一声轻笑,不住地摇头,“我才不信呢,若要论尊贵,所有的皇子贵胄当中,现在就属太子最尊贵了,可上次太子寿辰,二叔也不过在仓库之中,找了一幅欧阳询的笔墨托人送去,就连太子殿下在东宫举办的寿宴,二叔不也是没有去么?这下倒好,碰上这个太平公主的寿辰,二叔不但在锦绣阁做了一身新衣,好在几日后的太平公主的寿宴上穿,还一连几日都在这长安城中到处游走,就是为了要给她寻一件独特的礼物,二叔此番作为,是否太过上心呢?”薛崇文说完,双眼闪动着促狭的光芒,他注意到薛绍瞬间通红的耳根,忽然,贼贼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你懂什么?”被自己的侄子嘲笑,薛绍全身都不自在,他虎着脸,双目瞪着薛崇文,“才刚刚教训了你,怎么,马上又要犯了?”
“二叔明明就是欲盖弥彰”薛崇文才不吃这一套,大大咧咧地在薛绍的面前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看啊,二叔是对那个太平公主很有意思呢”
“胡说”想也不想,薛绍便和喝住薛崇文,“我连那公主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这‘有意思’一说,从何而来?”
薛绍此刻的脸已经彻底红了,薛崇文见状,窃笑不已,现在,无论薛绍怎么解释,在薛崇文的心中,已经确定自己的二叔一定是对那个太平公主有些意思。
只是,这一次,薛崇文是彻彻底底地想错了,他的二叔薛绍忽然对太平公主的生辰这般上心,不为别的,却是因为他的父亲——薛绍的兄长薛顗。
原来,就在一个月以前,周国公武承嗣在家中大宴宾客,几次三番邀请薛顗前往,但薛顗却拒不前往,宴后,武承嗣对薛顗大为光火,一月以来,总是想要寻着由头整治薛顗一番。就在前几日,武承嗣在凌烟阁议事时,便参了薛顗一本,说薛顗治家不严,纵容家奴在长安城外的乌家庄侵占农田,霸占良家妇女。虽然太子已经派人查明,此乃长安城外的地痞刘二赖子收了别人的钱财前来诬告薛顗,已经还了薛顗一个公道。但薛绍却以为,自己的兄长已经惹到了武家的人,若不及时与李姓皇族站在一边,恐怕薛家的前途堪忧于是,他便有了决定:一定要趁着这次太平公主寿宴,与公主与太子搞好关系,有了李姓皇族的支持,薛家才不会屡屡遭受武家的打击
所以,薛崇文以为自己二叔对太平公主‘有意思’倒也没有不对,不过此‘意思’非彼‘意思’也
瞧见自己侄儿没心没肺的样子,薛绍实在不愿将薛家现在的困境告知与他,只是长长地叹口气,默默地喝起茶来。
薛崇文见状,以为是二叔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二叔脸皮薄,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于是倒也安静下来。
二人默默地休息了一阵,又起身离开茶铺,开始在长安城中的各大店铺转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