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局的人经过一番推演,选定了八月二十五乃黄道吉日,宜嫁娶,之后,当年之内,再无良辰。故天后传下懿旨,令太子李贤于本月的二十迎娶尚仪局司乐繁蕊为良娣,婚礼事宜,皆交由太子身边的理事太监刘长吉并天后身边女官上官婉儿携手操办。
周《礼记?昏义》,规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八月二十日,理事太监刘长吉携女官上官婉儿持天后亲笔所书婚书,前往六尚中的尚仪局。刘长吉与婉儿同为媒人,那日,二人都是一身新衣,彰显喜意。刘长吉手持一柄金雕玉错的短斧,而婉儿手中则捧了一杆乌木制成的秤。
有斧,源于《诗经?豳风?伐柯》中的诗句: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以斧起兴,取婚姻须有媒人之意。
有秤,同‘称’,意思是男女双方的身份相称,取门当户对之意。
二人身后,跟着一名盛装打扮的三品郡夫人,怀中活雁一只,她的身后跟着八名六品下承衣刀人,身后又有一队小太监,一行人,声势浩荡。
纳彩的队伍由刘长吉与婉儿带领着,辰时自东宫出发,绕行大明宫众宫阙,巳时到达尚仪局。
尚仪局之主韩尚仪亲自在尚仪局门口候着,双方见面,行礼后,韩尚仪便将众人迎入尚仪局中。刘长吉从怀中取出婚书,交到韩尚仪的手中,而韩尚仪则将一个红色信封送至刘长吉的手中,里面放着司乐繁蕊的庚帖。
刘长吉接过庚帖,又打赏众人,纳彩一事,礼成。
翌日,刘长吉携司乐繁蕊庚帖至太史局,未几,太史局传出话来,太子殿下与司乐繁蕊八字契合,实乃良配。
再过一日,婉儿带着太史局所卜的吉卦至尚仪局,亲手交到韩尚仪的手中,此乃‘纳吉’。
二十三日,刘长吉便带着原来的人马,再度从辰时从东宫出发,绕行大明宫众宫阙,于巳时到达尚仪局,只不过,这次与上次纳彩不同,此次的队伍中增加了四十个小太监,他们四人一组,总共扛着十口装满聘礼的大箱子,声势浩荡地朝尚仪局去。
连续折腾了几日,终于,婚嫁六礼中的五礼送算完毕,只等着后日迎良娣之后,太子迎娶良娣之事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办完了。
请期完毕,婉儿便同刘长吉共同去到丹凤殿回禀天后,天后感念这几日二人十分辛劳,一番赏赐,自是不在话下。
“贤儿的事情有劳长吉同婉儿了。”天后端坐在丹凤殿正殿的鸾椅上,发髻繁复,金玉点缀其间,她身材原本十分丰腴,且保养得当,岁月并未过多地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坐着不动,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天后,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这般的仪态万方。此刻,她的一双美目微眯着,看了刘长吉与婉儿一眼,遍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能为太子殿下操办婚事,是老奴的福气”刘长吉赶紧应道,脸上诚惶诚恐。
“能为娘娘分忧,乃奴婢之幸”婉儿也是低垂着头,矗立在殿中,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罢了,”天后轻轻颔首,嘴里道,“长吉,这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回到东宫顺便给贤儿的说一声,这两日,朝廷中的事便交给那些个大臣去处理,千万叮嘱他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后日好做新郎官。”
“老奴遵旨”领过天后的指教,刘长吉便识相地行了个礼,口里道,“娘娘,老奴告退”
“去吧。”天后点点头,刘长吉便迅速迅速。
“婉儿,这几日可难为你了。”待刘长吉走后,天后面上的笑容却忽然不见,取而代之居然是一股悲戚之色,她看着婉儿,眼中居然有一丝心疼……
是的,心疼,至少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婉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细细地观察着天后的每一丝表情,心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婉儿,你上前来”不等婉儿揣度出天后此举何意,就听到天后叫她上前去,婉儿只得乖巧地走上前去,默默地立在天后一侧。
“真是个傻孩子,”天后却起身来,一把扯着婉儿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嘴里说道,“让你去主持太子迎娶良娣一事,真是委屈你了。”
婉儿心中虽颇不以为然,但到底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她看了被天后拉住的胳膊,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颤抖着说道,“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效力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有半点委屈?娘娘这么说,倒让奴婢无所适从了”
“这孩子,”天后伸出手,轻轻抚模了一下婉儿的额角,才说道,“到现在还这般嘴硬,你与贤儿的事情,整个大明宫的人都心知肚明,难道,你以为本宫不知?”
“娘娘,婉儿……”天后既然已经将话挑明,最聪明的回答,便是什么也不回答,于是,婉儿之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识趣地将嘴闭上,低垂着头,十足地恭顺。
果然,天后见婉儿没有接下去,便自顾自地说道,“贤儿自从房氏薨了之后,房中一直空虚,本宫身为他的母亲,怎能眼看着自己年富力强的儿子长期鳏居……”说到此处,天后仿佛是想到了李贤在房氏薨了之后,独自一人的生活,眼眶一红,几滴清泪便滴落下来。
婉儿赶紧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丝绢,恭敬地交到天后的手中,软言劝慰道,“娘娘心疼太子,奴婢自然是明白的,毕竟,天下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娘亲呢?如今,太子好事将近,娘娘理应高兴才是”
天后拿着婉儿的丝绢,轻轻擦拭眼角的残泪,罢了,又拍拍婉儿的手,幽幽地说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定能明白本宫此举的。”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的。”婉儿只得点头。
“那好,”天后听了婉儿的回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婉儿的耳边轻轻说道,“过一阵,我便下旨让贤儿迎娶你为正妃,如何?”
“娘娘”闻言,婉儿毫不犹豫地跪下,口中说道,“婉儿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太子,请娘娘明鉴”
“你……”天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候在一旁的莺歌立马伸出手去,想将婉儿扶起来。
“你这又是怎么了,本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好端端地怎么就跪下了?”
“天后明鉴,婉儿从小便伴读太平公主身边,与各位皇子公主素来亲厚,太子殿下又与太平公主感情甚好,连带着也同婉儿走得较近,但奴婢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子妃,请娘娘明鉴”婉儿却不让莺歌将自己扶起,仍是跪在地上。
“可是,宫人们可都说贤儿对你情根深重啊——”天后的脸上有一丝疑虑,似乎思考婉儿这话的真实性,她的秀眉皱起,有些迟疑地说道,“空穴不来风啊……”
“娘娘明鉴,”婉儿赶紧为自己分辨,“三人成虎,婉儿与殿下之间清清白白,可昭日月”说完,婉儿更是硬逼着自己挤出几滴泪水来,不一会儿,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已是梨花带雨,模样好不可怜
“本宫也没有说你与贤儿不清白啊,”天后面上的表情有些朦胧,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她沉下声来,“本宫再问你一句,可是真不愿意嫁给贤儿为正妃?”
“奴婢身份卑微,绝不敢妄想飞上枝头,请娘娘明鉴”
“身份本不是你们之间的阻碍,”天后摇摇头,一双美目定在婉儿的脸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上官家也从来都是官宦世家,婉儿之才,本宫亲见,若婉儿嫁给贤儿,也不算辱没了他”
“娘娘,婉儿不愿,请娘娘明鉴”多说无益,婉儿心中知道天后定是想要试探她对太子李贤的到底是何心意,若是一味闪躲,保不定她反而往岔路上想,倒不如果断地回绝,虽惹得她一时不悦,倒不用担心她的心头总是卡着一根刺这样想到,婉儿便直接了说明自己心中所想。
“哎……”预料中的愤怒却没有到来,天后面上并无愠色,反倒是长叹一口气,她站起身来,将婉儿扶起,“既如此,本宫也不勉强你,忙了这么几日,你也早些去歇着吧,今日,便不用到本宫面前伺候了”
“奴婢谢过娘娘”婉儿赶紧谢恩,行过礼,便快速地推出殿中。
待婉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天后面色一凛,又坐回了鸾椅上。
“娘娘,您看这上官婉儿对太子殿下真的不想做太子妃?”莺歌上前,在天后的耳边小声地问道。
“哼……”天后冷哼一声,唇角向上扬起,眼神一直定在婉儿离去的方向,慢慢地说道,“这个上官婉儿,真是颇像本宫当年呢”
“娘娘……”莺歌不解。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女子,她的心思可重着呢”说罢,天后倦也似地摆摆手,便起身朝内殿走去。
莺歌尽管疑惑,但仍旧不敢再多言,默默地跟着天后进了内殿,随时侍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