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耸的宫殿,平日的大气磅礴与金碧辉煌此刻却变得不甚明晰,住在这宫殿中的人已经无心寻欢作乐,或是静默地聚在一处,相互交换着颓唐的眼神,展示着对未卜前途的重重忧虑,或是选择一个僻静的所在,静言思之,李贤便是后者。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一块莲形玉佩被他握在掌心,他的大拇指不断地摩挲这块玉佩温润的触感让他觉得心中稍定,这个动作反复地持续,直到他的指月复微微发热,他才停了下来,将这玉佩放在桌案上,双眼瞪着它发直。
他从不曾告诉她:这玉佩原来是一对的。当年上官仪为上官庭芝寻生辰礼物的时候,是寻着了一对的,一块赠予上官庭芝,一块赠予当朝宰相裴炎。李贤一并将它们寻了来,上官庭芝的那一块送给了婉儿,而裴炎的那一块,却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是,他从来都将它佩戴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故而婉儿从未曾发现这块玉的存在。
李贤忽地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若是她知道了你的存在,恐怕她爹那一块也不会要了吧。”这话轻轻柔柔地从李贤的嘴里吐出,苦涩却满溢。
“殿下。”刘长吉颤颤巍巍地走进书房,唤道。
“长吉,收拾东西吧,明日,我们便去巴州。”李贤终于将放在那块莲形玉佩上的目光分了一点给走进来的刘长吉,他面色沉静地对刘长吉吩咐道,“那些个姬妾,给点财物,让她们散了吧还有……让繁蕊也走吧。”
“是。”刘长吉应了声,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见了李贤这般模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只得默默地走出书房。
又余下李贤一人了。
刘长吉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无声,他的目光重又放回到那块莲形玉佩上。
废太子的诏书以下,是父皇的手笔。
最疼爱他的父皇看来真的对他失望了?难道就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知道谁栽赃在东宫中的三百皂甲?
李贤的心中充满酸楚,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三百皂甲定是有人栽赃的,如若不然,凭他的谋略,就算是要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让羽林卫给搜出来。可是,这宫中从来都是庸众,都是那种明明知道是假象却从来不去拆穿的“庸众”也许,他们是太过聪明,总是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这一局,是他的母后赢了,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一心想要辅佐自己上位的婉儿,此刻,是彻底失望了吧她为了自己放弃出宫的机会,苦心经营,为自己出谋划策,不断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可是,自己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啊,让父皇失望,让母后仇视,让婉儿功败垂成,自己,是真地难当重任
“你肯定对我失望了吧。”他拿起玉佩,喃喃地说道,玉佩因为放在书案上的片刻,变得冰凉,这让他再一次觉得心中一痛,忍不住,他哽咽了。
一阵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书房,有些轻,应该是个女子。
李贤并没有回转头去看来人是谁,这个时候,除了那人,还会是谁。
“你走吧,我已经吩咐长吉,他会为你备好一切,此去巴州,形势凶险,跟着过去没有好处。”李贤说完,半天没有听到回应,以为是她还不愿意放弃,于是叹口气便开口道,“你我虽是一夜夫妻,但你应该知道,娶你并非我意,我的心中从来都只有一人而已。而你,不过是天后娘娘硬塞给我的罢了,事到如今,我已被贬为庶人,无论如何,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没有了清算的心情,你走吧,过往一切皆如云烟,都散了。”
李贤说完,却瞟见那洁白的玉佩的花纹处有一点黑色的污渍,他对着玉佩呵出一口气,轻轻地用手摩挲着,他摩挲了几下,那玉佩终于又是无瑕了。
只是,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却还是没走,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一眨眼,李贤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支纤细的手忽然横在他的面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玉佩已经被夺去。
他火气上涌,一下子站起身来,却不虞眼前的人——
“是你?”待李贤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失声叫了出来。
那人依旧沉默着,只是双眼通红,脸颊上有两行泪水。
李贤伸出手,将来人紧紧地抱在怀中,鼻尖的酸楚终于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忍了许久的泪水从夺眶而出,“婉儿……是你是你”
婉儿任由李贤抱着,任由他在自己的肩头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婉儿,你是来送我么?”李贤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道。
婉儿摇头。
“那你……”李贤没有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她,“不管怎样,你来了就好。”
“留下来”婉儿忽然回拥着李贤,紧紧地,“留下来”她再次说道。
“你……”李贤哪里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当下有些发愣,他只是呆呆地说道,“可是……父皇已经下旨废了我,我……”
“留下来”婉儿却不管李贤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说道,“留下来”
“婉儿,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带你走,离开长安,我们一起去巴州,虽然不做太子,但我绝不会让你受苦,婉儿,相信我”李贤误以为婉儿接受了他,十分欣喜地说道,他将自己的怀抱收得更紧了
“唔——”胸口一痛,李贤不由放松了怀抱,他惊讶地瞪着眼,不明白地看着将自己推开的婉儿。
“你以为去了巴州,你还有命在么?”婉儿柳眉倒竖,双眼因为刚刚哭过而布满了血丝,原本娇媚的花容此刻看起来居然有些骇人。
“这是什么意思?”李贤疑惑地望着她。
“这……”婉儿警觉地闭嘴,难道她能告诉他,历史上记载李贤被流放到巴州后不久就自杀了?不,不能,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她不能让历史像原来那样发生
“只要你留下来,我有办法”婉儿上前一步,紧紧地握着李贤的手,对他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