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在朱雀大街上狂奔,她逆着人流行进,不时地,她会碰到了街上赶路的行人,她的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行人中有的人本是要发怒的,但却迎上一张布满泪痕的娇颜,已经到了嘴边的恶语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敏之,你在哪里?为什么回了长安却不来找我,难道你不在乎李贤了么?难道你不要我了么?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了么?
婉儿的心中不断地质问,每问一遍,眼眶就涌出一股泪水。
敏之敏之方才的那个青衣男子的脸,正是贺兰敏之的真正面目啊,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用真实面目回到长安,难道他不怕太后的追杀?难道,他已经决定要赴死了么?
他回了长安,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他不是最关心李贤的么,为什么不去永兴坊,那里是自己与他的家啊?
为什么?为什么?
所有的疑问在婉儿的脑海里爆了炸,泪水已经止不住了,眼前已经模糊,人群中早已经没有了青衣男子的踪迹,可她仍旧眷恋地呆在拥挤的人潮中,似乎,人群里还残留着敏之的味道。
她,这是骗人还是在骗自己?
站在原地,婉儿抬起头,人温热的泪水从脸颊滑向脖颈,“敏之……”望着天,她在心头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敏之……”
忽地,她陡然低下头,却看见前方一道青色的背影停在那里
“丹丘”下意识地,她叫出了这个名字,“丹丘”话音未落,人已经扑向那个影子,她的敏之,那是她的敏之
在婉儿的手碰到青衣人的肩膀的那一刹那,婉儿察觉到那人的身躯陡然一震。
“丹丘?”婉儿喃喃地念叨,轻轻地往后掰着那个人。
青衣人慢慢地回转过来,慢慢地,慢慢地——
四目相对,婉儿唇边的笑容还没来得收起便已经僵在脸上,泪痕遍布,却又面带笑容,不用想都知道婉儿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怪异。
“婉儿……”那人见了她,只是轻轻地唤道,十分温柔。
“是你啊……”婉儿看清了来人,长长地叹口气,嘴里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了人了。”
“擦擦吧。”温柔的嗓音再度响起,一只白皙的手掌递来一方丝巾,“泪痕在脸上不好看。”
“谢谢。”婉儿接过那青衣人的手绢,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下,那丝巾转眼间皱成一团,婉儿对着那人轻轻一福,赧然说道,“薛公子,今日是婉儿失礼了,这丝巾待婉儿清洗过后,明日送还公子。”
没错,眼前的这个青衣人便是太平公主的未婚夫——薛家二公子薛绍。
“一方丝巾而已,婉儿不用计较。”薛绍依旧是温暖地笑着,一如平日里与太平公主相处的模样。
“不管如何,今日还是多谢薛公子了,”婉儿再次朝着薛绍深深一躬,说道,“若是没了公子的那一方丝巾,婉儿今日不知道要落魄成什么模样?”
“呵呵,”薛绍轻笑,看着眼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婉儿可是在寻什么人?”
“一位故人罢了。”婉儿一言带过,“适才无礼将公子误认为是婉儿的故人,是婉儿失礼了,公子莫怪”
“叫我少游便是,我一直随太平唤你‘婉儿’,你若一直叫我公子,想必太平觉得生分”薛绍只觉得婉儿称他为公子的时候,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说不上来的隔阂,不知为何,他十分讨厌这样的感觉。
“这……”婉儿有些犹豫,‘少游’?他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太平公主将眼前的这人放在心尖子上,婉儿可不希望引起什么误会,这个男人,自己还是离他远远的就好心里有了计较,婉儿浅笑答曰,“公子乃未来的驸马,婉儿自然要尊重公子,现在新朝未固,若是婉儿不以身作则,恐怕又要被有心人编排了去薛公子是明事理之人,想必不会为了这档子事为难婉儿”
闻言,薛绍原本清朗的面容上有了变化,他的双目微皱,一丝苦笑从单薄的唇上漏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忽然,他低下头,嘴唇正好停留在婉儿的耳侧,以仅以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婉儿难道以为这大唐的驸马是好当的么?”
婉儿浑身一震,薛绍,薛绍,难道他与太平……
抬起头,她直视薛绍深邃的双眼,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她看见浓的化不开的悲伤,这悲伤构成了一汪看不见底的湖水,那样的沉重,沉重地让人窒息
薛绍,他到底是多么不愿意?
婉儿愣在原地,无法言语。
“若婉儿无事,陪我喝一杯吧,压抑的太久,真是太累了”薛绍清淡的话被风一字不漏地送到了婉儿的耳朵中,她停在原地,抬头,凝望薛绍的眼睛……
朱雀大街仙客来
厢房内,瑞脑销金兽,淡淡的轻烟氤氲而上,而这环境平添了些许不真实的梦幻;弦歌清雅,丝竹之音从外厢传来,歌**柔委婉的嗓音如泣如诉。
厢房内,对坐着一男一女,各怀心事。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婉儿一杯一杯地喝着,她想醉,也许醉了便没有烦恼,醉了便能看到她的敏之了。
三杯两盏入口,咽如喉中,化作苦水,眼角有泪,顺着光洁的两颊滑落,泪痕斑斓。
“婉儿,别喝得太急。”薛绍温柔地说着,“那样会醉。”
“醉?”婉儿的双眼有些迷蒙,看着眼前温润的男子,忽地放肆一笑,“哈哈哈哈——”
“醉了,不是更好么?”婉儿说着,忽地站起身来,大声咏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婉儿说罢,忽地原地转起圈来,宽的广袖被她挥舞起来,脚下的动作虽然急速却步凌乱,她不停地转动,似乎她的压抑,她的烦恼,她的心痛都在这急速地旋转中找到了一个释放点,今日,她是醉了;今日,她是放浪形骸了;今日,她要甩开所有的压抑……
薛绍看着眼前急速旋转的身影,此时,已经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一抹继续旋转的鹅黄,她的身影已经化为一阵旋风,不住地旋转着……
“这——是胡旋舞?”薛绍有些不敢确定地说到,长安城内的胡姬他见过不少,自然知道她们的胡旋舞,可眼前婉儿的舞蹈,像胡旋又并非胡旋舞,薛绍疑惑了。
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子,自己从未懂过——
鹅黄色的旋风还在刮着,忽地,观看的人一声长啸,他悟了: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何可胜道也哉?倒不如一樽美酒,两三好友,举杯畅饮,哪管天下哀愁?
想到此,薛绍大笑一阵,把盏畅饮——
弃我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
一歌终了,人定,舞停——
“哈哈哈……”爽朗的大笑,随即,“好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来,婉儿,我们干一杯”
“干杯”
两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缓缓地走动着——
小福子嘴里嗔怪,“小姐这是去做了什么,这么大的酒气?”
“呵呵,”婉儿轻笑,随口回答,“去见了一个朋友。”
“所以才喝了这么多的酒”小福子一瘪嘴,有些心痛地说道,“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小姐,若是心
中有苦,干嘛要这般折磨自己”
“小福子,你错了,”婉儿幽幽地声音传来,“我并没有糟践自己,我只是太过开心,已经好久没
有遇到可以同自己开怀畅饮的人了。”
“可是,哎……”小福子叹口气,“回了宫中,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诋毁小姐呢,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哈哈哈哈——”婉儿爽朗大笑,笑声充斥在马车内,满含着酒气,她眯了眯眼,“在宫中需要
的从来不是名声,而是——”双眼陡然张大,一道精光从中射出,“权力”朱唇里吐出这二字,带着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