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电影《暮光之城》的开头那样,我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一种姿态迎来了惶恐不安的死亡的黄昏。
夏日的深夜,“和平星”巨型游轮依旧灯火通明。顶层的豪华小宴厅的方格窗里飘来古典优雅的莫扎特音乐。宴厅的角落,穿着黑色晚礼服的秀美女孩坐在钢琴前,十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从指尖里跃出动人心弦的乐符。
几个西装笔挺的金发碧眼男人手持酒杯,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迸出愉快的笑声;两个卷发北欧女孩并肩坐在偏僻角落,窃窃私语,眼神暧昧;五六对危情男女在舞池翩翩起舞,身体紧贴着亲密跳舞。我向来看不惯老男人和小美女的组合,一直把他们称为危情男女。
走出宴厅,冰冷的海风呼声阵阵作响,吹起甲板上的几张印满铅字的外文报纸。几张报纸在风中飞呀飞,正好扑到了我的脸上,我咒骂着,连忙用手扯掉,手中薄薄的酒杯还因此差点没拿住。我皱着眉,正要再咒骂几句时,一声声惊恐的呼喊声从下面传来。
“快,快启动二级防卫,就要刮暴风了!”
“快去向上级禀报,请求支援……”
海上旅行工作多年,海上暴风极为常见。我微微一愣,没有太在意。
多年后的某天,每当我回忆起往事,常常在想,如果我预先知道了这场暴风带来的恶果,是不是能采取更有效的措施来避开这场海难呢?答案似乎是,不能。
那一夜,我所遭遇的暴风成为了我最梦魇的记忆。
半个钟头后,暴风卷起海浪,海浪变身凶残魔鬼,狠狠扑向甲板上奔逃惊叫的男女,哭喊声和呼救声瞬间刺破了长长的寂静夜空。
滂沱大雨中,我想和以往一样先找个角落避避,等暴风过了再出来。可却逃得很艰难,在甲板上滑倒好几次。
庞大的船身发出了可怕的声音,突然,仿佛是什么被重重撕裂开了,半个巨大船身轰然歪斜,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势狠狠地倾倒向了大海,这是我曾经只在电影上见到的镜头,船身倾斜翻倒海面,尖叫与呼救声震天响起,不少人像破布女圭女圭一样从高处被抛向了漆黑的海面,惨叫着落入咆哮的海里。
惨叫声此起彼伏,绝望的哭喊在风雨中震天响地。
又一个巨大的海浪打来,船身一个重重的倾斜,原本抱住一根船柱的我顿时失去了平衡,松开了颤抖的手,尖叫着,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倾斜的船身。
眼看就要抛向大海,我猛然抓住了船头的栏杆,尖叫声中,半个身子单薄地飘荡在外,胡乱摇晃的双腿,大声地哭喊:“救命啊救命……”
“救命,有谁能来救救我啊?”可回应我的只有咆哮尖叫的暴风声。
十秒钟后,我的冻僵双手失去了力气,惨叫着松开了冰冷的船杆,像倒栽葱一样跌入了黑洞般可怕的大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把我包围,缓缓地沉入大海。四面一片漆黑,所有的声响消失无踪。我从喉咙里感觉到了窒息,头顶上方的海浪泛着微光。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一块漂浮的物体忽然随着浮动的海浪游移到了我的头顶上方。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的双脚向上一蹬,拼出全部力气抓住了它,然后将半个身子压在了上面。这是一块从船上落下来的颇大木板,暂时成了我救命稻草。
接下来,是无止尽的晕迷。梦里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那个小小的温暖而热闹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吹到我身上,凉凉的,有丝冰凉的感觉。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片布满蓝黑色乌云的天空便跃入了我的眼帘。天空是奇特而深沉的蓝。银灰色的云朵如波涛汹涌的海浪翻滚咆哮着,迅速占领整片天空。它像另一片深沉的海洋,与我前方的一片海洋相映,构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透骨的痛在我体内迅速蔓延。手与脚流出的鲜血,浸透入细细的金白细沙中,勾画出奇妙的红色图案。
此时天空的阴霾渐渐散去,太阳躲在云层里,将周围的乌云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一个多小时后,突然,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血流已停,僵冷的四肢忽然有了力气,能自如地活动,顿时狂喜。
隔了一会儿,我连滚带爬地从沙滩上站起,踉跄着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一阵海风掠来,前方半人高的草丛忽然有了动静。草丛中间出现了一双、两双、三双眼睛……明亮异常,闪闪发亮。
没等我有所反应,突然,一个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从草丛里一前一后蹿了出来,迅速包围了我。
他们的身体材魁梧,约两米多高,脸上戴着似狼非狼的面具。面具做得很真实,粗黑蛮横的长眉,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尖而朝前伸的鼻子,鼻孔很粗很大。嘴唇厚厚的,唇角还长有白色的长须。
他们赤果着结实的古铜色胸肌,腰际挂着一圈树叶,遮住关键部位。身后还有一条装饰用的青色尾巴,微微翘起。
蛮族?野人?我悚然惊住。
他们手中的枪尖与矛尖在阴沉天空下闪烁着冷冰冰的寒光。
高举起双手,我一步步后退,哑着喉咙,先用英语打招呼:“HELLO,你们好吗?我不是坏人。”
见他们没反应,我慌张万分,又用意大语:“我不是坏人,我真不是坏人。”
仍然没反应,我慌忙用日语沙哑地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他们互相看着,嘴里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种因为声带没有发育完全而发出的单音。
我跌坐在沙滩,痴傻地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我看清了什么,两眼越睁越大,充满恐惧,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野人们脸上似狼非狼的面具并非面具,而是他们的真实五官。身后那条又长又粗的青色尾巴也非装饰所用,而是服贴地生在他们臀部股骨之上的真正尾巴。
现在,他们一致地摇着厚重的尾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
到底人还是兽?我大口吸着凉气。
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站了起来,手指放在唇边,发出尖锐的哨音,然后向我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像扛大米一样扛在肩上。在我惊恐的尖叫声中,快速地奔出了海滩。
耳边风声呼呼叫,我的心狂跳不已。
兽人们带着尖叫不已的我奔入了一片巨大茂密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很高,十几人合抱粗。绿色树叶像巨型大伞一样向四面扩开,遮住了暴雨欲来的暗色天空。
树与树之间,是深深的草丛,爬着叫不出名字的蛇虫鼠蚁。颜色绚烂的蘑菇像花朵一样点缀在长叶丛中,迷蒙的白雾环绕盘旋在巨树的粗壮树干和油油的绿叶。几只红色长尾巴的飞鸟从巨树顶端呼啸着飞过。
扛着我的兽人像灵巧的长猿一样攀上大树,用脚向后蹬,跳上了另一棵参天大树,接着又用一只手攀住了粗大的树枝干,宛若荡秋千般荡到了另一棵树上,循环往复,一棵树接一棵树地跳过去。
连跳大约二十几棵树后,他们奔入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嘴里发出锐利的哨音:“咕……咕……”,声长而尖锐,与森林里的鸟鸣声混融在一起,回荡缭绕在林间。
唰唰几声响,十来个几近全果的高猛兽人从几人高的草丛里跳出来,呼啦一下将我们围拢了起来。
为首的高个头兽人看见了被扛在肩上的我,厚厚的两片嘴唇向两边咧开,似乎在笑。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先用毛茸茸的大手捏了一下我的,又捏了捏我软软的胸,还左右开弓打了几下我的脸。我被扇得晕头转向,却吓得愣是不敢反抗。
他打完了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扛着我的兽人嘴里发出奇特的咕哝声,飞快地向另一方向跳去。
他扛着我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山崖下。那里四面是石窟,全都隐藏在茂密的草丛中,若不细看,一眼很难发觉。石窟前的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数十个女兽人围坐着,翻烤着似牛非羊的动物肉,几个小兽人在旁边玩耍奔跑。
我被扔进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窟,地上虽然铺满干草,可骨头还是咯得生痛,原本疼痛的身体越发痛苦不堪。
我硬撑着向后爬,一直爬到一个自认为是安全的角落才停了下来。
洞窟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到不同角落里传来的一声声的咕哝声。这种声音和之前的兽人们的声音不一样,有时听起来是咕哝,有时是咕噜,有时甚至听起来像咕啾。
我蜷缩在一个类似石头缝的角落,呼吸尽量保持平稳,不让人轻易发现我的黑暗躲藏地。
莫约两三个时辰后,听到了一阵阵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重重踏在洞内坚硬的石地上,发出惊人的声响。火把光染红了洞内,霎那的光明让我瞬间无法睁开眼睛。
含糊的咕哝声在耀眼的火光中徐徐传来,我用手遮住双眼,将身体往角落里又躲了些。待逐渐适应光亮,我才壮着胆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