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兄弟二人不待宦官应答，便像逃命一般飞快地逃开了，那宦官看着我，眼中的神色像是怜悯、同情，又像是惊异、疑惑。但我无暇去管他的神色，此时我才真的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如同阿鼻地狱、修罗战场一般的房间，茫然了，惧怕了，赶紧捂着眼睛，全身再一次抑制不住地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察觉有人将我身上那件湖水蓝的衣裙月兑了下来，又给我裹上另一件衣裳。我偷偷从指缝看出去，见是方才那年轻宦官将我浸透了鲜血的衣裳裹作一团，眼睛再往下一瞄，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浅绯色侍女宫服。
他温和而轻柔地拉开我捂着眼睛的手，和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必害怕。你的衣裳弄脏了，我让侍女拿了件衣裳给你换上，虽是不合身，但比穿着脏衣裳的好。你回去沐浴之后，再换回自己衣裳，也就是了。”
我听着他的安慰，略略安心了些许，睁眼看着他，他对我笑了笑：“康宁县主，我送你回宜秀阁可好？”待我点头之后，他便将我打横抱起，又将血衣握在手中，快步走出了房间。他的身子很高大，我整个人缩在他怀中，拽着他的衣襟，一股暖意传了过来，心头涌起感激之情。
宦官大步流星地左拐右拐，终于完全走出了凝华殿，笑道：“好了，终于出来了，你也不必再怕。”我点点头，望着他：“公公，谢谢你！请问你做何称呼？”
他淡淡一笑，道：“康宁县主不必客气，我只是一个普通宦官罢了。高力士，你唤我高力士便是了。”我的脸皮依旧在微微抽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看着他：“力士，谢谢你。你不要叫我康宁县主了，叫我武嬛就好，我习惯别人叫我武嬛。”
高力士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方才你为何去了凝华殿？”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哆哆嗦嗦地从头到尾说了一回，从张昌宗教我吹笙说起，到被活活炙烤而死的鹅鸭，一直说到大马被开肠破肚。这时，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痛得似要裂开一般，之后我做了什么，脑中模糊一片，漆黑一团。
我抱着头，唇齿也不听使唤抖了起来，像是在打架一般，迷茫道：“接下来……接下来我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可知道么？”高力士淡淡地应道：“我看见了，你用一把短剑，将那匹马杀死了。”
我记得了！方才的情形如江潮奔涌一般，悉数涌进脑海中，眼泪忽而也像江潮一般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嗓子不由哽咽起来：“我杀了那马儿！我是个恶人，我做了坏事！”
高力士摇摇头：“不，你做的是好事！你不杀那马儿，张氏兄弟会看着它痛苦几日，让它活活痛死。你将那马儿杀了，它从此之后便不再有痛苦，它会感激于你。”
我悲切地捂着脸大哭起来，泪水从指缝中划出，高力士温和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别哭了，别说只是一匹马，便是一个人，只怕也……这种事，在宫里平常之极，日后你便懂得了。回到宜秀阁，你将身子洗净，我替你将今日的衣裳烧了，这事便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