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初夏。
五月底的一天,郁澍给夏若安打来电话,说已经办妥了所有手续,过几天就准备出发了,问她需不需要通知中道建设。夏若安没想到郁澍的手续办得这么快,她想了想说:“这周我正好约了中道建设的负责人谈第二次支教的事,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李玲儿很赞成郁澍的做法,并且由于郁澍一人的服务期在合同到期前可以达到6个月,所以夏若安只需再服务三个月就可以完成合同,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完全是郁澍自己的决定,她更是没有权利干涉。
谈完正事,李玲儿似有似无地问夏若安:“跟富丽集团合作的如何?”夏若安表示一切都很顺利。
“其实除了这三个月的支教,你还差一本宣传册就可以完成我们全部的合约,有没有想过要和中道续约呢?”
夏若安没想到李玲儿会这么早提出续约的问题,毕竟还有近6个月的时间,她说:“能续约当然好,不过能不能等我忙完富丽的项目我们再好好谈谈。”
“没问题。”李玲儿微笑着。她的微笑总是那么到位,不多不少,让人觉得舒心又不腻歪。女生之间只要敞开心扉,互相探讨过感情问题,似乎就没了什么隔阂,跟李玲儿相处起来,夏若安越发觉得舒服。
送走了郁澍,夏若安又投入到富丽的项目中。她还是每天泡在富丽的大会议室里,电脑、文件、资料、作品摆满了一桌子。宋天成和秦宇天商量后,决定让方妍过来帮她,两个女生每天都被淹没在一堆图纸和几台电脑中。
秦宇天和宋天成每天下午3点会准时到会议室,对前一天提交的作品进行一个初选,并由夏若安反馈到论坛和网站上。她和秦宇天的接触也仅限于此。
不过,夏若安会利用休息的间歇,在茶水间偷偷地看一眼秦宇天的办公室,暗色系的装修,简单低调中透露着沉稳,一眼望去除了窗台上那盆有点突兀的绿萝,一切都搭配的恰到好处。他总是很忙,所以他根本无暇注意到茶水间里关注他的眼神,不过这一切苏丽珍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夏若安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小女生,一把年纪了还学别人玩暗恋。暗恋?夏若安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到了,赶紧收起胡思乱想,又一头扎入会议室。
还有一周时间,作品征集即将截止,每天收到的作品也越来越多。对于在校学生而言,这是进入富丽的绝佳机会,即使不能得奖也可以凭借优秀的作品进入富丽实习,或是签订就业意向,这都是不错的选择。
最后一天,一共收到了223份设计方案,光是出图和存档就让夏若安和方妍忙到天黑。刚收拾完,陈小威就出现了。
“小威,来接你家方妍呢!”夏若安咧着嘴朝他笑笑,“今天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约会了。”
“确实耽误了!因为你,我今晚的重大安排已经推迟了。”
“什么安排?情人节?不对。生日?你的?不对。她的?”
“今天是我和方妍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是嘛!看不出你还挺懂浪漫的嘛!那赶紧走吧。”说着就把陈小威和方妍往外推。
“若安,别太晚了,路上小心。”陈小威牵着方妍走了。
偌大一层办公楼只剩下她一个人,正准备要走,宋天成打电话过来,“若安,今晚我们必须完成所有作品的初选,明天上午10点会有一个简单的网站投票启动仪式,12点会准时开放网络投票系统。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确认一下启动仪式的方案。我现在还在机场,大概晚上9点能到,我已经跟秦宇天通过电话,他会先进行作品的筛选工作,有问题和他联系。”
“嗯,明白,没问题。”夏若安对于加班是没问题的,但是对于和秦宇天一起加班她就有点不淡定了,幸好没在电话里露出什么马脚。不管怎样,还是要先解决晚饭问题。
转到电梯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站在那里等电梯的人正是秦宇天!怎么打招呼?说什么好呢?你好?好久不见?你也才下班啊?吃饭了吗?
反正说什么都感觉不对。
电梯门打开。
“不搭电梯吗?”
夏若安从神游中恍然大悟,赶紧迈进了电梯。她故作镇定地站在秦宇天身边,手紧紧地抓着帆布包的肩带,继续酝酿着该说点什么。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已经到了B1,她发现自己居然忘了按楼层数,而是跟着秦宇天直接到了地下车库。
“走吧。”秦宇天倒是很坦然。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夏若安,你难道不期待和秦宇天的单独相处吗?七年来,你不是想过很多次你们重逢的画面吗?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夏若安发现秦宇天的车就是经常停在稻草人餐厅门口的那辆,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迟才遇上?要不是陈小威邀请她参加聚会,她可能至今都不知道,她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其实离她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这就是命运,和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车里是淡淡的柠檬味道。夏若安还是有些拘谨,十年如梭,她仿佛还停留在和秦宇天并排并骑脚踏车的时光里,而生活已经把她带到了这辆高档的四轮车里。
“这车不错。”夏若安找了个话题,还用赞赏的眼光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
“喜欢吗?”秦宇天没有表情。
“还不错,坐着蛮舒服的。”
“和宋天成的车比呢?”他在挑衅,还是在怀疑什么?
“恩?宋天成?”夏若安有点懵,她好像是搭过宋天成的车,去年富丽的慈善酒会之后,是宋天成送她回来的,“哦,差不多,他的车应该也挺高档的。”
秦宇天似笑非笑。
窗外的灯火迅速地向后退去,她打开窗,夜风吹起她的头发。闪烁的霓虹让人有些恍惚,一盏一盏,一闪一闪。她像突然想起什么来:“我们去哪儿?”
“吃饭啊,不然你以为呢?”他那特无辜的眼神让夏若安仿佛回到七年前。她记得以前秦宇天经常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用这样的眼神制止她,不然你以为呢?不然夏若安会以为是什么?
“哦。”夏若安不再说什么,她打开音乐,传出的是《新不了情》,“你也喜欢这首歌?”
“还有谁喜欢?”
“宋天成啊,上次他送我回去,车上也放着这首歌,他也很喜欢。”
秦宇天皱了皱眉头,说:“车上放这首歌不一定就是喜欢。很多你以为的事情也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就像宋天成,他喜欢的是金属摇滚,并不是这些柔软的东西。”
夏若安有些诧异,看起来秦宇天比自己更了解宋天成,她的八卦之心又起来了:“宋天成是不是喜欢苏丽珍?”
秦宇天看着她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我在大学里见过苏丽珍拒绝宋天成,还打了他一巴掌。可宋天成完全没有介意,一直对她一心一意。”夏若安继续说着,“宋天成是挺不错的一个人,只是一心扑在苏丽珍身上,可惜了。”
“难不成你想让他一心扑在你身上?或者是你的心已经扑在了他身上?”秦宇天揶揄道。
“你……!!!对,我就是希望他一心扑在我身上,怎么了?我有比苏丽珍差嘛?除了没她漂亮,没她有钱,我哪点比她差了?”夏若安的脾气又上来了。
“这样看起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秦宇天!你……!!……”夏若安决定改变战略,停了停,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秦宇天,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么多年以后再遇到你,并且看到你生活得也还不错。我想象过很多我们重逢的场面,但是生活给我的是另一种。无论怎样,能再见到你,都让我高兴。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夏若安了,我不会痛哭流涕地问你当年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当然如果你愿意说,我愿意听,我也不会声嘶力竭地向你发泄这些年来我找你时的心痛,真的很痛。如今我看到了你的成长,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成长。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到底是又遇上了,缘分也好、偶然也罢,遇上就是遇上了。我不会问你,为什么会加入富丽集团,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联系我,这些我都不会问,因为我发现,我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我始终都相信你,相信你做的每一个选择,相信它们都是正确的。现在,既然我们合作一个项目,信任很重要。我不想因为你、我,或者她、他的关系影响到工作。也许,你会在心里笑话我,笑我话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高中同学,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些。你怎么想的我不想知道,也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说完这些,夏若安觉得轻松了不少,这么多年压在她心上的疑问早已不需要答案,她需要的只是有一个机会能把它们说出来。
秦宇天又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有点喃喃自语地说:“你还是喜欢我,并且深深地爱上了我。”
夏若安把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惊异地看着秦宇天的侧脸,他却不再说什么,她也沉默了。
突然一阵急刹车,她整个人都快撞上前挡风玻璃上了。
“下车!”秦宇天紧锁眉头,似乎有些痛苦。
“怎么了?”
“下车!我叫你下车!”夏若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宇天,好陌生,她只好下了车。秦宇天关上窗户,锁上车门,却没有扬长而去。
她四处望了望,发现车已经开到了大学门口。校门口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进出,她站在车旁显得有些突兀。车窗贴了反光膜,她只好敲了敲车窗,秦宇天没有反应,她绕到驾驶室那边又敲了敲,秦宇天还是没有反应。她踮着脚从前挡风玻璃往里看。秦宇天就直直地坐在车里,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但又不像是,因为偶尔他还会睁开眼睛看一下,只是不看她。
夏若安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说错了,也许她根本不应该说那些话的,已经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拿出来说,自己以为很重要的生命过程,其实他根本不愿意听。也许他是厌烦了,心里肯定在骂,夏若安你到底想要怎样,想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又也许,他觉得内疚了?当然最后一个想法被夏若安第一个否定掉。
一个内疚的人怎么会让她在车外罚站!
秦宇天终于打开了车门。“上车吧。”他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夏若安站在车门口,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才上了车。这次她什么都不问了,也什么都不说了。穿过校园的林荫道,她又打开了车窗,树叶沙沙的声音飘了进来,五月的夜风有些凉又有些暖意。路旁有匆匆赶路的学生,有卿卿我我的情侣,有跑步锻炼的学生,她就在这座校园里度过了四年。她记得刚入校的时候,她除了想尽各种办法打听秦宇天的消息什么事都不做,她觉得即使考入了和秦宇天一起约定的学校,可是这校园里没有他的身影,一切都没有意义。直到大一下学期,她遇上了郁澍,才觉得生活有了另一个支点。
车从学校北门出去的时候,秦宇天说:“对不起。”
夏若安听到了,她没有回头,她怕秦宇天看到她不争气的眼泪,看到她七年来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有着深深划痕的心。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是因为刚才把她一个人关在车外,还是因为当年他的不辞而别?对不起。那么简单的字,那么口语化的词,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让她泪流满面,任风怎么吹也吹不干眼泪。秦宇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秦宇天下车买快餐,夏若安赶紧擦掉了眼泪,还好眼眶不是那么红。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就只好在办公室用快餐解决了。
当秦宇天把柠檬茶放在她面前的时候,一抬头,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拿冰柠檬茶给她敷脸的男孩,就那一恍然间,她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来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个除了笑什么都不愿多想的孩子。
她去茶水间给自己添了点水,从窗口望下去,看到宋天成带着苏丽珍离开。回到会议室,秦宇天说:“宋天成有点事,不过来了。”
“怎么会?我刚刚看到他和苏丽珍在楼下。”夏若安有点疑惑。
“也许事情就是和苏丽珍有关吧。”
夏若安很快做完了投票启动仪式的方案确认,但是她还是装作忙碌的样子。她不想先离开,这样的夜晚让她怀念,像是毕业前夕,他们每天在一起温书,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她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看一眼秦宇天,他显得很轻松,不紧不慢地浏览着设计方案,他既不问她是不是已经完成要先行离开,也不问她完成的怎么样,一句话也没有,似乎当她不存在一样。
夏若安给自己添水的时候,给秦宇天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他身边也看那些设计方案。秦宇天喝了一口咖啡,回头问:“喜欢这个设计吗?”
夏若安点了点头。
“华而不实,无论从实用性还是可操作性上说都不适合作为儿童活动中心。”
夏若安又点了点头。
“这个呢?”她问。
“整体设计太过保守,没有体现出HappyKids的主题。”
“哦……那这个呢?”
……
“你怎么净挑些花里胡哨的,要不就是些呆板单调的?”秦宇天显得有点无奈了,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夏若安看见他笑了,是那种很久很久以前才能看到的笑容。夏若安知道那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她陶醉在这笑容里,仿佛沐浴着五月的春风,她好像又回到了紫藤长廊后面的小山坡上,她吃着巧克力,念着女生们写给秦宇天的小情书,一个人呵呵地傻笑着,又好像回到了体育场,开心地庆祝他们的第一次夺冠。天空那么高,那么蓝,除了笑她似乎没有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