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富没有骗刘鸽,许国云的鞋子确实是在做贼时被人追着跑丢的。
高复班后面是武义的母亲河熟溪。沿熟溪溯流而上,是当时武义最大的居民区江山新村。过江山新村,就是郊区南湖畈了。听说严惠玲的家就在这一带。
让许国云他们意外的是,南湖畈这里大片大片的都是菜地。
高复班里没有宿舍,没有食堂,吃住都得自己解决。很多人就挂靠在城里的亲戚家,也有很多人自己在学校边租间农民的房子,弄个电饭锅,煤气灶,自力更生。许国云他们属于后者。
自力更生碰到的最大问题是吃饭问题。
饭容易解决,米是家里现成的,农村里谁在乎这个,吃完了回家背就是。关键是菜的问题。第一是没时间买,第二是怕买菜,第三是没时间烧。
朱文培和严惠玲说这事的时候,严惠玲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疑惑。
没时间买和没时间烧容易理解,学校一大早就开始上课,总不能上课时间去买去烧吧。“怕买菜”严惠玲不理解,觉得买菜有什么可怕的。
朱文培跟她解释,哎呀,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象我们这么有气质的男生挎着个菜蓝子在腌脏的菜场里走来走去,跟那些狡猾的菜摊主讨价还价,多伤自尊呀。
刘鸽在旁边插嘴:“就你,还有气质?还有自尊?”
朱文培说:“我怎么啦?告诉你,众生平等,就是苍蝇蚊子也是有自尊的——”
刘鸽马上回嘴:“原来你说的是苍蝇蚊子的自尊,那倒有点。”
严惠玲楞了一下,忽然间哈哈大笑,和刘鸽紧紧抱到了一起。
朱文培气得差点吐血。
有两件事情朱文培没有说。第一,怕买菜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没钱。手上就捏着那几块散钱,在那走来走去,肉也不能买,鱼也不能买,还跟人说,心里犯腻,不想吃。谁不知道谁呵。总之,叫谁去买菜都是一件特丢人的事。第二,曾经朱文培是不怕买菜的。
朱文培不怕买菜是因为他是一个赖皮。
朱文培的赖皮在武义三中是出了名的,无论是打牌、下象棋、下围棋,还是打台球、打篮球、踢足球,朱文培都特别能赖,要让朱文培在某件事上认输是难于上青天的事。
能赖当然需要本事,要胆大心黑脸皮厚。朱文培就有这种本事,有这种本事的人当然也不怕买菜。朱文培能和卖菜的大妈为了一毛线缠上半天,到最后,大妈不但不收他的一毛钱,还会另外再送他一把菜,关键是大妈还不生气。
朱文培后来也怕买菜是因为怕看到卖菜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身子丰满,脸蛋娟秀,长得可美了。
许国云和杨水富原来不知道她,有一回朱文培连买了五天的豆芽,吃得许国云和杨水富直翻白眼,批评朱文培,他还振振有词:“妈的,一天就给我五毛钱,还想吃什么菜?五花肉两块八一斤,豆芽才三毛二一斤,想吃肉得多给钱!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在读高复班,是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要学会吃苦,懂不懂?要不,你们去买?”
许国云和杨水富就知道他心里有鬼,暗地里跟着他。
只见朱文培提了菜蓝子晃悠悠地故意在菜场里踱了一圈,却什么也不买,径直走到卖豆芽的摊位前。许国云和杨水富仔细一看,眼睛都直了,那卖豆芽的女孩好漂亮,她笑脸盈盈地和朱文培打着招呼,朱文培二话不说抓了一大把豆芽放进塑料袋里,许国云知道中午又得吃豆芽了。
女孩称好后放到他蓝子里,朱文培还不走,赖在那瞎七瞎八地和那女孩瞎扯。
后来许国云了解到那女孩是武义婺剧团的花旦,没戏唱的时候就来帮妈妈卖豆芽。情窦初开的朱文培怎么斗得过唱戏的花旦,人家美目一扫,朱文培就乖乖投降了。
可惜的是,花旦早已名花有主,而且已经结婚生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再说她怎么看得上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而且还在高考复读的学生,朱文培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人家花旦想的只是希望多帮妈妈卖点豆芽。
许国云和杨水富挖苦取笑朱文培的后果非常严重。朱文培再也不要去买菜了,说怕看到那个美丽的花旦,而许国云和杨水富是一向都不要去买菜的。他们是真正地怕丢面子。
在三个人都不愿意去买菜的前提下,到南湖畈偷菜成了最现实的选择。
幸好偷菜这种小事情,对贼王杨水富来说简直就是雕虫小技。杨水富的最大本领是在许国云和朱文培跟卖水果的摊主讨价还价后,他的口袋里会多出几个苹果。
许国云不止一次地严肃批评了他这种恶劣的行径,每次都把他偷来的苹果充公,归他和朱文培享用。杨水富也不介意,他说他不喜欢吃苹果,只喜欢那种偷苹果的乐趣。许国云和朱文培都说他是变态的。
杨水富的家在一个果园农场的边上,从小到大,他都要和村里的人趁着夜色到果园里偷水果,什么梨呵、桃子呵、李子呵,一年不偷上几回就满身不自在。
跟偷水果相比,偷菜显得简单多了。因为菜地里没有围墙,也没有人看守,也不必在意这菜是不是熟的。反正大小都能吃,不象水果,太生了涩口,就糟蹋了。
三个人都是在十一二点后等大家都睡熟了,拿两个编织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南湖畈,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菜地,你想怎么偷就怎么偷。
月朗星稀,天高云淡,四周是虫子的啾啾声,三个人穿行在一垄一垄的菜地里,爱吃什么就拿什么,感觉不到偷窃的惊惧,只有无拘无束的自由畅快。
杨水富说,偷菜比偷水果舒服多了,偷水果得趴在那树底下的草丛中,还得提防守园人和狼狗。他厚颜无耻地说,自从偷过菜以后,他再不要去偷水果了,因为跟偷菜相比,偷水果显得太龌龊了。
三个人偷得最多的是黄瓜,茄子,长缸豆,大白菜。
有一个晚上,三个人还找到了几亩西瓜地,可惜有人看守,三个人就不敢冒险。
杨水富他们村偷水果的人被抓住后,得出钱在村里放两场电影,有点类似于游街示众,被示众的人会被人讥笑,好几个月抬不起头。如果他们偷西瓜时被人抓住示众,那就不是抬不起头的问题了,说不定连高复班都读不成。这里面的轻重三个人还是弄得明白的。
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向不设防的菜地突然有人看守了。
杨水富是老远就看到那点火光了,它在一排高大的疏菜架子后面一闪一闪,象萤火虫,但深秋季节怎么会有萤火虫?
杨水富凭直觉,断定那是一个人在抽烟。由于那人躲在架子后面,远看去,黑乎乎地一片,根本分辩不出来。
三个人紧张地停下来。在来的路上,三个人唧唧歪歪地一路说着,那人早就听到了,他现在肯定以为他们三个还没发现他,在那守株待兔呢。
怎么办?三个人都很惊慌,但黑夜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杨水富低声说:“快跑!”说完,也不管许国云和朱文培,自己扭头就跑。
许国云和朱文培也扭头跑。可是慌不择路,许国云没顾到路边有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咕咚一下掉了进去。
朱文培跑出了好长一段路,没见许国云跟上来,奇怪了,又模模索索回来,听到许国云在那坑里紧张地低声地叫他:“朱文培朱文培”,语气里满是恐慌。
朱文培手忙脚乱地模黑把他拉上来,两个人又跑,一直跑到有灯光的地方才惊魂不定地停下来。许国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鞋都掉在那个大坑里了。
幸好那个人没有追来,而杨水富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回家后,两人强烈批判杨水富。
没想到杨水富反过来教育他们:“做贼的秘诀就是跑得快。记住了,以后碰到这种事,要各跑各的,逃掉一个是一个。而且,万一被抓住了,要死扛,决不供出同伙。盗亦有道,这是做贼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但是两个人死活不原谅他。
第二天,杨水富去把许国云的鞋子给捡了回来,而且承诺以后偷菜的重任由他一个人承担,两个人才饶了他。
事实是,这件事后三个人几乎就没再去偷菜了。
可爱的惠玲同志在知道了他们的悲惨遭遇后,自告奋勇地帮他们买菜烧菜,做了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