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在欢快地聊着天,全然不曾想到喜气洋洋的玉善宫会突然像掉进了冰窖里,彻底凝结成牢不可摧的坚冰。
忽然后边传来梓珠一声极惊恐的尖叫,那声尖叫足以穿透鞭炮的轰鸣和一切嘈杂,直直刺进每一个在场的人心里。
那时所有人的心上都振振一颤,素安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意识到出了什么情况,立刻奔了过去,一路踉踉跄跄,几乎半跌在了桐阳卧室的门槛上。她一手提住碎花的裙裾,一手扶住门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看到屋内的场景。
桐阳伏倒在黑漆红木雕花梳妆台上,大红色的嫁衣逶迤一地。她的嘴角弯弯地上扬着,右手留在桌上,手腕处血流不止,直顺着桌面一滴一滴慢慢流下来。桐阳的左手已没有力气,在身边静静耷下,一只雪白描并蒂莲的瓷碗破碎在地上,其中一片锐利的瓷片沾满血迹。
桐阳微闭着眼,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一旁的梓珠捂住嘴巴,眼泪潸潸不止,说不出一句话。素安脑袋一热,昏沉地晕了过去。一齐赶来的女眷急忙扶稳素安,却无一不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太监十全慌慌张张地跑到丁贵嫔面前断断续续汇报,本是欢欢喜喜站着与郭婕妤说话的丁贵嫔一下子面如白灰,瘫坐到了椅子上。手边的茶杯咕噜转了几圈后翻倒在地上,乒乓一声全部碎开,像一朵结满夙愿的莲花,终究带着在人间最后一次声响消失而去。
东宫离玉善宫不远也不近,季林急冲冲进来刚说完桐阳公主的事情时,太子立刻推开身边的人冲了出去,萧纲萧绎紧随其后。一路上太子始终在抱怨自己,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知道桐阳内心隐约的痛苦,却不知道她是如此得刚烈。也许在他的眼里桐阳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跟在他的身后边叫他“哥哥”边和他抢东西的小女孩。
宋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所有的人都蒙了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干直系亲属全部赶到了玉善宫,站在桐阳卧房的门外。此时的府内已换上一片白纱,到处低低的啜泣声,衬得这皑皑白雪格外凄凉。
丁贵嫔到达的时候素安已经醒了过来,交给贵嫔一封桐阳最后留给她的信件。信封尚未拆开,正中染着一滴嫣红的鲜血,像怒放的牡丹,又像夏天安静的红荷。贵嫔眼睛湿热,不由偷偷用绢子擦拭了眼角。左手拿紧信封,右手巍巍颤颤地拆开,几行娟秀的小字跳进眼帘。
贵嫔一个字一个字从头读完,脑海里却似乎一直听到桐阳的声音在盘旋:“……母妃养育桐阳十年,今日请恕桐阳不孝。您对我如同对待自己亲生的女儿,我敬重您,一直把您当作我最亲的母亲。也许毕竟隔了一层血缘,您不懂我,我也始终没有懂您。这么多年,我们在心上更像陌路人,谁也不曾走进谁。也许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悲哀。但这最后的幸福我想自己争取,您却从未征求我的意见,一意孤行……桐阳或许没有荷花的仙姿,可在桐阳心里却一直把自己当作最美的一朵荷花,一直想盛开出最美的容颜,不求有人来赞赏,我只想做最好的自己。可是当我知道我即将在您手上凋零时,我并没有想过要恨您,我只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做回自己。如果一定要做一粒卑小的尘埃才能得到幸福,我宁愿高昂着头,冲破尘埃开出鲜艳的花朵,做世间最完美的自己,也不要去拥有那虚无的名利。”
贵嫔沉默不语,把信纸放在桌上,嘴唇颤抖,心如刀绞。一阵风从窗口吹来,吹起桌上的信纸,信纸在风中宛如一只素白的蝴蝶翩翩起舞,良久才慢慢旋下。
太子从前门走进,桐阳的信纸飞落到他的脚下,他弯腰拾起,一行一行读开。贵嫔低头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太子的进来,素安看着他终究也没有说一句话。
看完信的太子转眼看了窗外,那株西府海棠枝头的轻雪在微风吹拂下离开了枝头,那一刹那,宛若梨花被春风吹起,寂寞无华。
“如果一定要做一粒卑小的尘埃才能得到幸福,我宁愿高昂着头,冲破尘埃开出鲜艳的花朵。”
太子呢喃地念道桐阳的名字,心绪低迷,想起十一年前那个夏日的黄昏,蔷薇架下,年幼的桐阳指着远处开得正艳的荷花对他说:“哥哥,我也要做一朵美丽的荷花,开出最好看的花朵给所有人看。”
“也许桐阳一直都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一直都是。”太子默念。
此时府内很安静,音乐声早就停止了,各边得到消息前来的女眷们都在低声哭泣。所有的一切已经覆上白纱,贺礼也已撤走,素安于刚才换上了一身素色浅淡的衣裳,此时的她正在悄声抹泪,一片茫然。偌大的玉善宫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远处似有几只乌鸦,嘶哑着嗓子“嘎嘎”地叫着飞向更远方,没有方向也看不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