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国永徽十九年,初春,夜。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大雨从昨日凌晨开始下,直下到傍晚时分雨势才渐渐有所转缓。如此持续到夜间,终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今年的气候甚是反常,立春刚过就下起了这样的大雨。碧瑶宫的汉白玉石台基下有了浅浅的积水,雨滴滴在积水里溅出好看的水花,可惜,夜色已深,这好看的水花也便看不见了。
碧瑶宫中有一处正殿,两处偏殿,分别是居于正中的皇后寝殿凤翔殿,东偏殿凤宝阁和西偏殿凤栖殿。此时,李皇后正伫立于凤翔殿中,痴痴地望着殿外雨幕中的茫茫夜色。
“娘娘,已是子时了,您该休息了。”依莲是李皇后从娘家带进宫中的贴身婢女,今年已经二十八岁,长得清瘦而精明,她心疼娘娘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忍不住一劝再劝。
李皇后摇摇头,蹙着眉道:“皇上答应了今晚来碧瑶宫,本宫怎能不等呢?想必是需要处理的政事太多,一时之间来不了。皇上如此辛劳,本宫更要体谅才是。”说到这里,李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呼唤——“玉芙、玉芙!”
名唤玉芙的婢女匆匆跑了来,李皇后问道:“皇上就快来了,燕窝炖好了么?”
“只怕,只怕,”玉芙只有十六岁,长着张圆圆的女圭女圭脸,脾气也像个孩子,藏不住话,“皇上早已在吴美人那里吃上木瓜炖燕窝了!”
依莲怪她说话不经大脑,瞪起眼来呵斥:“玉芙!你胡说些什么!”
“依莲,”李皇后制止了依莲,温言问玉芙:“玉芙,你知道些什么,原原本本地告诉本宫。”
玉芙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却是再也无法收回。李皇后的一双凤眼盯着玉芙、不怒自威,玉芙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方才郁宫人来过,说是皇上去了吴美人那里。”她怯生生地看一眼依莲,支吾道:“依莲姐姐怕娘娘难过,不让我们告诉娘娘。”
李皇后一怔,问:“依莲,本宫老了么?”
依莲慌忙应道:“娘娘不老,娘娘还年轻着呢!这后宫之中,娘娘是最美的!”
“他明明答应了本宫,他明明答应了本宫……”李皇后失魂落魄地起身走进寝室,在梳妆台前坐下,望着菱花镜中那张华贵却憔悴的脸,茫然自语:“从前,郑皇后在的时候,皇上眼里只有一个郑皇后。现在,郑皇后故去了,皇上眼里却一下子就有了吴美人、张美人、岳昭仪、肖贵妃……独独没有我这个皇后!”
依莲自幼就在李皇后身边伺候,可说是伴着她一起长大,二人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却像是姐妹。在依莲面前,李皇后从来不需要伪装自己。依莲对她也是一片赤诚,看见她伤心失落,依莲就像自己受了委屈一般地难过。
依莲一边为李皇后按摩酸痛的肩背,一边温言宽慰她的心:“娘娘不是还有二皇子么?二皇子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又刚刚封了幽王,娘娘还愁什么?”
李皇后冷冷一笑,菱花镜中映出一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若没有我李氏一门为独孤家打天下、守天下,他的天下怎么能坐得如此安稳?!如今,父亲虽然去世了,哥哥们还在,还为他守着边关!本宫十四岁进宫,十七岁就为他生下鹄儿,他竟如此冷落于本宫!他现在给本宫的儿子封王,无非是怕他跟姓郑那个贱人的儿子争,无非是想让他离开本宫出宫建府!”
“娘娘!”依莲唬得一张小脸都白了,四处张望着低声道:“轻声些啊,小心隔墙有耳!”
“他虽无情,本宫却始终念着与他的夫妻情分。今夜,本宫本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竟如此对待本宫,是他自己断绝了本宫对他的最后一分希望!”李皇后勉为其难地压低了声音,却压抑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她狠狠地将泪拭去,从齿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话:“我李红英的儿子不能做王,他要做太子,要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