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她说话,想知道她更多的事,而她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他不许,似乎就只能跟她对着干。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毛头小伙子,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意志,并且很想招惹她,哪怕看到的是一张生气的脸孔,听到的是一种恼怒的声音。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幼稚,可,忍耐不住——小时候,他就爱在她面前摆酷,喜欢看到这丫头软下性子,小心翼翼赔不是的乖巧样,也喜欢带着她疯玩,看她玩的兴高朋彩烈的顽劣腔,更喜欢看到她为自己犯下的事辩护时那“激愤”之色……
如今已回不到过去,可他却是如此的渴望得到有关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如此,在她离开的时候,他才有勇气,去走完没有阳光的余生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燕青城,请你记住了,以后我问你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在我面前,使脸色,你还不够格!”
说这话时,他的脸微微在烫——在她面前这样蛮横霸道,实在不像自己的作风——嗯,没事,反正,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野蛮就野蛮吧!
“你!蚊”
两颗“黑葡萄”圆滚圆滚的瞪着。
“说!”
他酷酷的扔出一字。
她磨了磨牙,吼:
“说什么说,要是不懂,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没事跑来瞎凑热闹么……拿开你这只脏手!”
真是恼火极了。
九无擎收回了手,不敢再去惹怒她。
她这边则因为他没紧跟而来的责叱而有些纳闷。
“跟谁学的?”
他再度问。
“关你什么事?”
“你又不乖了是不是?”
他沉声,再度作势要将羊皮卷拿回来。
她用手一挡,觉得自己真要被这人给逼疯了,急急忙忙将羊皮卷兜在怀里:“说出来你又不认得……”
“认不认得是我的事,说不说才是你的事!”
“你……好吧好吧!你有种……我说,那人叫无量,世人称之为无量大师,但是,我猜你亚个儿就没听过这个名子,所以,我以为,回不回答都一样!”
九无擎终于不再“为难”她,目光一动,沉默的倚进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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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大师,很不凑巧,他认得的哦!
在很小的时候,一次佛会之上,“爹爹”带他去烧香还愿,曾遇到一个蓝眼睛的禅师法名:无量,据说乃是当世第一法师,那回“爹爹”给他求过平安签,解签之人就是无量大师。
大师执着那枚签,模着他的头,对着他看了又看,瞅了瞅,又在“爹”娘身上来来回回的巡视,那刀子似的目光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意思,最后,笑着对“爹”娘说:
“老纳实话实说了,你们的娃儿命属金,天生金贵,可惜犯了煞星,前三十年必有大劫大难,若能化劫为福,那日后必将流芳百世,成为百姓推祟的明君圣主……”
那时,他很小,小到完全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爹爹”还是“正常”的“爹爹”,听得这话,哈哈一笑,自没有把这些谒语放在心上,回道:“大师这次怕是看错了吧……犬子只是一寒门顽童,怎与那明君圣主扯得上关系?”
无量大师不驳,只微笑:“一切命中自有定数!”
“爹爹”不信,笑辞。
也就是那一日,他们一家三日在寺中走散,无量捡到了他,在等父母来“失物领回”这个过程中,他听到无量大师与他座下弟子在私下议论他们这一家子,当时,大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假凤虚凰,皆有皇后之姿,历劫于尘,一个注定要英年早逝,一个注定要历尽坎坷,可惜了,可惜了!”
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懂,但他记忆力超群,被接回去时,曾将这句话一字不漏的搬给“爹爹”听,“爹爹”听了一楞,满不在意的一笑,说:“不必理会。”
时事多变,光阴易转,如今二十几年过去,当年无量大师断论的事件当真一一得到了验证:“爹爹”早故,母亲被逼另嫁,成了活死人,而自己,身困龙苍,艰难度日。
这些事表明,无量大师的确是一个了得的法师!
可这丫头怎会认得无量大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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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用直线划出来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金凌的问话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神思,凑上去一看。
“嗯,哦,那些字,我不认得,不知其意,你若懂,就将它翻译出来,若不懂,待会儿,我们再去听风阁翻一些古籍……书桌让给你,我去吃点东西……”
闻着她身上隐约传过来的莲子粥,忽然就来了食欲,滚着车轮就往外而去。
金凌瞟了一眼,拉着脸,继续低头看。
这些字体的确古老,有些个她也不认得,所幸,她不识的字,他识,而他不识的字,她多数正巧学过,立即执了笔,取了纸,唰唰唰往上面把正确的字义翻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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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罗,给我盛碗莲子汤来……嗯,再弄碗粥……”
九无擎开门,低低的吩咐着他。
守在门外的东罗楞了一楞,他们的爷,早膳不吃倒是常有的事,开口吩咐备吃的却是难得有的,今儿个跟这个“小冤家”耍了一番无赖后,竟想到要吃的了——对哦,他在门外可把他们的话全听了:爷一向不和女子打交道,更别说这般无赖的逼迫某个女子跟自己说话过,他听着大汗了一把,原来情到深处时,“正人君子”也能化身“小人”。
他抖了抖嘴角,急忙应了一声“是”,就往下喊了下去,
不一会儿,东罗备着九无擎要的东西走了进来,笑容可掬的道:“爷,温温的,正好吃!”
“嗯!”
他看到东罗脸上有黑眼圈,又道:“让南城守着吧,你去睡一下……另外,叫西阎和北城在外头盯着点……”
“是,东罗服侍爷吃完膳,就去眯一下!”
东罗向里面探看了一眼,他家的这个“俊夫人”正霸着爷的书桌,专心致志的看着羊皮卷,描着字。
他在心底想着:若是女儿妆就好了,若是不恨爷就好了——他盼着有朝一日会出现琴瑟合谐的一幕,花前月下影成双,可是,他又想到了爷的身子,神色不觉又一黯……
九无擎摘下了面具,慢慢的吃着,有意无意的就往那个小女子身上瞟去一眼,安安静静的共处一室,别有一番滋味。
吃过饭,东罗又把今日的药端了上来。
“爷,这是您的药……这碗是按您的吩咐给青城公子熬的……还有蜜饯……”
“放着,下去吧!”
东罗应声退下,九无擎喝了自己这碗,又含了一颗蜜饯,呃,这不是为自己备的,顺口尝了一个——这丫头怕苦的,他开的药甚苦,嗯,昨夜回府途中,在马车内,他曾强行看过她的脉。
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蜜饯,她喜欢:小时候,每番吃完药,她都爱用蜜饯过口,一抓一大把,一塞好几个。顽劣起来,就故意用甜死人的蜜饯来荼毒他。看到他嫌恶的皱眉,她就乐的咯咯直笑,还软言细语的哄他:“酸酸甜甜,好吃着呢……别皱眉头,又不是毒药!”
吃过药的嘴,含蜜栈,嘴里的滋味,不光酸和甜,苦涩的滋味要很久才会散开,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又酸又甜,又苦又涩……
将另一碗端在手上,滚着轮子过去,递到了金凌跟前:“喝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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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给你吃什么毒物?”
金凌满脸戒备抬头,看到的是一张贴了人皮面具的脸孔,墨眉薄唇,高鼻麦肤,目光依旧冷利,声音也依旧冰凉——
和那天夜里见到的那张脸孔截然不一样,那张脸是鬼脸,让人看着感觉毛骨悚然,这张脸孔,很平淡,很普通,给人一种老实交巴的感觉——
啧,真是好笑,这人,还想冒充好人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