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安赶过来的时候,慕子寒正一个人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他低着头,双手将脸捂住,暗黄的灯光下,那抹孤影说不出的凄凉。
他听到声响,抬起头直直向他看过来,隐忍的目光中含着太多难以形容的情绪,陈晋安心中一紧,正要上前问他,却见他站起身向自己走过来。他抬起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深吸了口气道:“被你猜着了,她果然是在糟践自己。”
这个答案对陈晋安来说并不意外,他看到慕子寒这样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揪疼起来。慕子寒说了这句话后,就一直沉默,他的手还搭在陈晋安的肩上,显然,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只是余下要说的话太过艰难,这可能是慕子寒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一次妥协。
“晋安,帮我好好劝劝她成吗?”许久之后,慕子寒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不能去见她,不敢去见她,只因为他害怕自己会伤害她。
陈晋安点了点头,用力回拍了慕子寒的肩膀,道:“我先去看看她。”
慕子寒‘恩’了一声,看着陈晋安上楼。他的心空得厉害,去酒柜那里开了瓶酒,一个人倚在酒柜上喝,嘴对着酒瓶,一口一口的咽下肚。
陈晋安不是第一次为韩静言治病,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见到韩静言要说些什么。他是慕子寒最好好的朋友,也可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慕子寒的人。他比谁都清楚,韩静言不仅仅是慕子寒的那根肋骨,还是他的命。
他推开房间门的时候,韩静言并没有睡着,而是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慕子寒的这幢别墅是建在半山腰的,空气极好,夜里气温比之城里要低好几度。这里的夜空也是极美的。深蓝色的夜空,满天星斗,仿佛童话书本里的风景,韩静言看得有些痴迷。
自从搬进来,她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的景色,或许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慕子寒的地盘,所以才懒得去看这里的夜景。
“陈晋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韩静言没有转身,对于陈晋安,她有太多莫名的情绪。初见时的惊艳与心动,到后来憎恶与痛恨。她甚至不敢细细打量这个美得雌雄难变的男人。
“韩小姐,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你看病。”陈晋安永远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他一步步靠近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只是再也暖不了韩静言冰冷的心。
她微微侧过身,与他对视半秒,又迅速的转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里似乎有些难言情绪,很快的闪过,令人捉不住。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绽放一丝笑意:“省省你的口水,回去告诉慕子寒,他知道我要什么。”
陈晋安依然在笑,只是那笑究竟几分出自真心,他虽性情温吞,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韩静言的行为在他的眼里,说不好听点就是不知好歹。
“韩小姐,趁着慕子寒还没有腻歪你,收起你这张刻薄的嘴脸。难听的话我不会说,只是想告诉你,人的容忍也是有限的。”他很少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可是只要想到楼下那个人露出那般凄凉受伤的表情,他的心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般。
韩静言看着他,突然发出一阵细细的笑声:“陈晋安,你知道吗?我一直怀疑你的性取向有问题。”
她话一说完,立即看到陈晋安变了脸色,他那般温和的人,居然也会狰狞了面容,眼神蓦地恶毒起来。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倔强地扬着头望着他。
陈晋安捏紧了拳头,牙关咬得死紧,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韩静言无疑已经被千刀成剐了了。他心底最隐蔽也是最难以启齿的感情,竟然就这样**果的摊开在韩静言面前。他从来不敢公示众人的情感,竟然被她那样轻易的吐出来。
他用了近五分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惶恐与憎恨,缓缓开口道:“你若敢说出去,我定会杀了你!”
韩静言觉得好笑,原来这个笑如春风般温和的男子也有这样阴毒的一面,她望着他终于露出狰狞,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微微侧身,看着窗外满是繁星的夜空,轻声道:“陈晋安,你有没有想过要跟他坦白?”
陈晋安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慕子寒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倾心。从他第一次在慕宅见到那个一身伤痕的男孩时,他就对他倾了心。这种感情,比之友情要多了些暧昧,比之爱情,却又缺了丝情动。那是一种他自己理不清的情感。
“为什么不?”韩静言有些嘲讽的问。
陈晋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与她一齐并肩望着窗外的星空,答非所问:“夜色很美吧?”
韩静言点了点头:“确实很美,以前我一直没有心情看这屋外的风景,现在才发觉自己一直身处在风景画中。”
“是啊,这里真的很美。”陈晋安发出一声轻叹,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慕子寒选择了你,我比他还要高兴。我只盼着你能给他正常人的生活。”
韩静言看着他嘲讽的笑道:“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美好的青春岁月,待在一个变态的身边。别跟我说什么父债子偿的大道理,陈晋安你不是我,怎么会理解我身不由己的痛苦。”她的眼睛里有一把火,那是仇恨的火种。
“因为你别无选择,韩静言,慕子寒选择了你,这是你的命。你认了,皆大欢喜,不认,不过是两败俱伤。这两种结果,慕子寒都不会惧怕。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变态,有些手段,他没有使出来,是因为对你还抱有幻想。”
“那又如何?”韩静言嘲讽的勾起唇:“你自己不敢去爱他,偏要把这份爱推给我。我招谁惹谁了。我只不过是个可怜虫,与其说慕子寒爱我,不如说他只是想要一个人爱他罢了。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区别,他那么信任你,什么事都依赖你,为何你不肯爱他。说到底,还是你怕了。”
李晋安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是从韩静言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个慕子寒心中最纯洁美好的小天使竟然会这样不堪的揣测别人的心思。他突然为慕子寒感到悲哀,慕子寒那般拼了命去爱的女孩,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爱情。
他有悲凉地笑了:“韩静言,慕子寒确实从来没有得到过爱,可是,他想要的爱并不廉价。也许如你所想的,我要是先你一步像他坦白情感,说不定他真的会接受我,但是那不是爱。慕子寒对我没有朋友之外的感情,你不知道我当初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站在他的身边。而你,只不过是认错了人,送了他一把雨伞,他就一下子记了你五年。”
“五年?”韩静言重复着这两个字,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她与慕子寒之间还有一个五年。
“也许你不会相信,早在六年前慕子寒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你一辈子圈禁在身边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种占有欲其实就是爱情。他像个虔诚的佛教徒一般,为了你他拒绝所有女人的接近。他说要保持着干净的身体来迎接自己的天使。他不只一次的在我的面前夸赞你的美丽,你的善良,你的纯洁。他说你就是神送给他的小天使,他要让你的笑容一辈子只为他绽放。”
“怎么可能?”韩静言捂住嘴,不敢相信的问:“他怎么会?六年前我才十二岁啊!”如果她六年前见过慕子寒,他那样的人物她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陈晋安自嘲笑道:“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单纯。可是,我不能向他坦白,不是不敢去爱他,而是因为我怎么能去破坏慕子寒的爱情。他活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动了心,我怎么可以忍心去破坏。我真心希望他可以找个女人好好结婚生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顿了顿,目光悲哀地望着她:“韩静言,我是个男人,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把他当成朋友,不是我不敢爱他,而是慕子寒值得更好的。”他对慕子寒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亲情更恰当,纵然曾经迷茫过,但是在他得知慕子寒也有能力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微微的失落慢慢转化成对慕子寒的祝福。他是真心希望看到慕子寒能够幸福。
韩静言还在纠结六年前她与慕子寒的相遇,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是在自己十七岁生日那天被颠覆,却不曾想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被恶魔盯上了。原来无关复仇,无关父债子偿,原来都是自己一手种下的因,怨不得任何人。
陈晋安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望着她,道:“你为什么就不愿跟他好好过日子,虽然慕子寒变态了点,但是对你还不错。”
“还不错?”韩静言想笑又不笑不出,眼里的神采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他这样捆着我,霸占着我,是对我还不错?我是个人,可是每次面对慕子寒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他根本不把我当人看,虽然心肝宝贝的叫着,哄着,宠着。可是,一旦我的想法不合他的意,他立马会把我踩在脚下,让我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求他。这样的人生,你觉得还不错?”
她嘴角嘲讽的弧度此时看起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她已经懒得再同陈晋安说这些,因为即使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慕子寒的爱不得,却看不到她被困住的绝望。
“你下去告诉他,如果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我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她用手模了措额头,那滚烫的温度竟然也成了她的武器。想想就觉得好笑,韩静言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韩静言,而是被贴上了慕子寒的标签。
她就是要让他疼,他不是爱她吗?
那就让他为她心疼吧!她越糟践自己,他就越心疼。他越心疼,她的心就越快活。
“所有慕子寒喜欢的我都憎恨,包括我自己。”她凉凉地吐出这句话,不再望向他,摆出一副不愿再多说的姿态。
“难道说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演戏?”她最后的那句话令陈晋安心蓦地一凉,他从来不知道她对慕子寒的恨竟然已经这样的深。慕子寒这些日子的快乐与幸福难道只是她故意制造的假象?难道她从头至尾都在恨着慕子寒?
韩静言轻轻的笑,微微弯起嘴角:“兵法上有句话叫:若想取之,必先予之。我既然想用这副躯体来对付慕子寒,自然要先给他一些甜头,让他知道心甘情愿有血有肉的韩静言远比那个唯唯诺诺看到他就颤抖的韩静言强得多。他会爱上那个跟他撒娇打哈的韩静言,于此同时他更会爱上这种宠我的感觉,习惯真的很可怕,他刚才那么生气,也没有对我挥巴掌。如果,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我想我已经领悟到一些爱的真谛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特别的平静,脸上的笑容有些浅,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可是陈晋安越往下听,心就越凉。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冷酷的话会是从韩静言的口中说出来的。
她疯了,她绝对的不正常。
“好了,陈晋安,我能对你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可以下去告诉慕子寒,若还想那个有血有肉的韩静言回到他的身边,就让他拿S市电影学院导演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来换。他所宝贝的韩静言的健康,我可是一点也不会珍惜。”
她说完这句话,慢慢将打开的窗帘掩上,将窗外的美景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陈晋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韩静言当着他的面爬上床,他才像是惊醒了一般,满脸惊惧的看着韩静言,不敢相信的问:“你难道就这么恨他?”
韩静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吧,我也认命了。他既然喜欢看着我演戏,我也不是不能继续演下去。”她说到这里,神态里已经有了倦意,挥了挥手道:“即使是个宠物,也有自己想穿的衣服。我只是在争取我最基本的尊严。属于韩静言的尊严,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你快去帮我求他,求他高抬贵手,多少给我留点。”
她说完这句,窝进被子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般。陈晋安对着她的睡颜望了许久,终于还是妥协,转过身迈步离开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