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六点二十五分，随着咣咣咣的敲击声，后面风口打开。
楚田一夜没睡，浑身关节有些痛，机械地爬了起来。
“头当”张学友一声令下，铺床叠被洗漱打水有条不絮地按分工进行。
后面风场约十五平米左右，从厕所边的风口出去，正对着屋檐下的一块娱乐场地，摆着四把塑料矮凳，中间用纸箱支起一个方桌，是每天“拖拉机”的操作台，左手靠墙有两条水泥搁板，平日衣物，梳洗用品整齐地分层而放，右手边的风场尽头是一个水池，放风时总阀会打开，龙头一拧水池便放满了，离水池一米左右有一个300*300的露天便池，放风时间大小便都必须在这个小洞解决，室内卫生间的便池是不允许大便的，小便也必须蹲着，以免水花四溅，室内的便池用可乐、雪碧瓶装的自来水冲洗，室外用面盆端水解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无论男监室还是女监室，进来的人无一不守规矩。
新犯子进来有人负责教规矩，二进宫三进宫不须言传，非常熟练。
对于楚田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这里面的生活方式距离他太遥远，内面的人群虽远非他想象的凶残毒辣，但也无一人眼神里含着友好，彼此都谨慎，木讷。
“你去洗个澡。”张学友看着楚田洗完脸后站在风场发呆，对他说道。
号子里事少，大家都闲着无聊，所以“头当”安排人将室内室外地面、床铺一天擦洗三遍，真正做到一尘不染，人也不例外，一天两遍澡，中午和晚上，新犯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验明正身。
昨天楚田进来时正好收风（风场关闭），没洗澡。
七八双眼睛如扫描仪一般在楚田身上上下检查，寻找话题，楚田也顾不了那么多，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
洗刷两天两夜的疲惫。
洗刷一时冲动带来的负罪感。
洗刷无可奈何的苦笑。
边续三盆凉水，让楚田浑身上下有了些生机，接过“铁板”递来的“舒肤佳”香皂，从头到脚打了一遍，又舀了几盆凉水冲下来。
楚田忽然想起了两年前过世的父亲，自打他上小学开始，父亲就给他布置功课，除学校作业外，每天须背诵默写唐诗宋词，对于在所难免的错误，常有柳条鞭策伺候，父亲念了千百遍的总是那两句“玉不琢不成器”，“触及肌肤才能触及灵魂”。
楚田在思索，几盆凉水似乎触及到了灵魂。
但灵魂深处是什么呢？一片惘然。
二十六
欧阳明泉是J市看守所所长，特警退伍，曾经替”贺三占”开过三年车，鞍前马后的那几年，”贺三占”无数次一夜*，都是他迎来送往，”贺三占”担任政法委书记后，理所当然给他安排了一个稳定的位置。
欧阳所长生得魁梧，身高一米八五，从小出生在哈尔滨，典型的东北汉子，后随父母搬迁到J市。1997年曾获省散打冠军而扬名J市，被”贺三占”看中，招至靡下。
欧阳所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拳头，掌厚指粗，骨硬似铁，所里人都称“欧阳拳”，他办公室有书法一幅，2009年省书法家协会一黄姓大师到J市参观时，目睹欧阳所长一双大拳，即兴挥毫而作：
“嫉恶如仇旋风腿，闻风丧胆欧阳拳。”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他调到看守所时，正逢中央下达“打击牢头狱霸”的政策，于是施展拳脚，将监所秩序整顿得焕然一新，接二连三荣获局里颁发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称号。
据说当时有一号子闹事打架，他将带头的几个叫到风场，问道：“你们谁是老大？”
没有敢哼声。
“谁是狱霸？”
鸦雀无声。
“告诉你们，都给老子听好，共产党是老大，老子是牢头狱霸！”
有人开始偷笑。
号内的“头当”见气氛有些缓和，忍不住晃起了两条腿，欧阳所长余光看见，正色道：“你给老子站好！你跳什么跳？这是看守所不是迪厅。”
跟着话音，都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你们几个是单挑还是一起上？”
风场寂静肃杀。
“你也敢称牢头？”啪
“你也敢称狱霸？”啪
“你也敢闹事？”啪
“你也敢打架？”啪
啪、啪、啪、啪几记耳光，声音响处，几个犯子无一不顺时针360度打转。
此事在看守所、公安局里传为佳话。
从上到下无不拍手叫好，强权镇邪，从此看守所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