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
公元2011年国庆节后的第三个晚上。
J市看守所NO2高窗外暗无天日。
J市看守所NO2监室内灯火通明。
NO2号子时而传来金属和水泥地面的摩擦声,时而传来哗哗哗的铁链互击声,“木脑壳”警官的脸从铁门边200*200的洞口映出,对NO2的“藏獒”喝道:“你他妈给老子弯腰拿着,你再在地上拖出声响,老子给你换条80公斤的镣,看你怎么拖?”
他今天又把“忘忧草”从申桥镇接回J市,本来心情晴朗无云,早上上班却听到同事讲国庆节的慰问出了一系列纰漏,欧阳所长看谁都不顺眼,吩咐值班民警在国庆期间取消“炼狱之门”的所有放风时间。
“藏獒”没理会他,在床铺边低头沉思。
国庆节那天在NO1的搏斗以两个民工的绝对胜利而结束战斗,张学友身负重伤,被送往医院救治,他的鼻子破了花花直流血,头被打成轻微脑震荡,肩膀月兑臼,两个外劳抬着他上担架时,“高竿”对前面的“歪脑壳”说:“癞、、、、、、癞、、、、、、癞、、、、、、癞蛤蟆被牛踩,浑身上下都是毛、、、、、、毛、、、、、、毛病。”
“歪脑壳”走在前面,扭头取笑道:“高竿!癞蛤蟆没毛的。”,他一只脚踏在马路牙子上,没落稳,一个踉跄差点把张学友从担架上摔下来。
张学友进了医院,“藏獒”戴着50kg铁镣进了NO2,“牛仔裤”戴着50kg铁镣进了NO27。
被“贺三占”恨之入骨的“楚瘸子”也没例外,随着欧阳所长沉闷的一声令下,瘸子默默拿起大胡子扔在风场的木棍,一步一跛地换了号子。
——炼狱之门NO2。
他的几万字书稿被“毛黑皮”没收后第二天当火引子烧了,他登的“十几本信签纸,十几只钢笔,一箱苹果,一箱橙子,一箱可乐,两条中华烟。”全被“外劳”兄弟笑纳。
被子行李是大胡子帮忙拿过来的,他双手拄着木棒,什么都拿不了,即便是什么也没拿,在“外劳”宿舍通往“炼狱之门”的水泥路上还摔了一跤,浑身上下滚的都是泥巴。
天阴沉
心阴沉
婬雨痛快地肆虐在看守所的上空
淋湿了他的头发
淋湿了他的脸
脸上不是泪水
脸上没有泪水
嘴角淌着血
不是在地上摔的
血从心底淌进嘴里
被牙咬出
冰冷的泥巴沾满全身
冰冷的泥巴占满全心
眼含着空洞
眼含着看守所一片灰蒙蒙雨蒙蒙的天空
、、、、、、。
楚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开大胡子的搀扶,模起浑身泥巴的木棍,目视着黑漆漆的“最下窖之门”,狼狈而倔强地高一脚低一脚挪过去。
他明白一句话:强者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在前行。
刚到值班室门口时,他看到“高竿”和“歪脑壳”抬着张学友出门,心里竟掠过一丝轻蔑的*。
“藏獒”被“木脑壳”教训几句,也没停止自己的动作,反正他妈的破罐子破摔,他斜睨着坐在NO2头当铺位上的老大明哥,心想:你他妈当初欺负“铁牛”,害“铁牛”挨了顿揍,现在可不能让你再称王称霸,论狠论打架,谁他妈在NO2都别想吆三喝四,老子连他妈“贺三占”的小舅子都敢揍,还怕你小小的应城佬什么狗屁明哥?
即使自己口才不行,也不能让这孙子在NO2对老子吆三喝四,现在和“书生”同仇敌忾,就得“书生”当老大!
他口才好又有文化,关键是曾在一个号子一个铺上躺过,还曾与“贺三占”的小舅子搏斗过,他心里瞎琢磨着,琢磨透了才能开口,本来语短,组织能力也不足,必须先想清楚再开口。
“你坐那儿好像不合适?”“藏獒”把铁镣抖了抖,对正在看《今日观察》的头当明哥说道,声音不冷不热不高不低,语气低沉。
“你说什么呢?”明哥问道,他早就听说过“藏獒”的鼎鼎大名,确实比“铁牛”之辈凶悍,加上前天下午那场与张学友的战斗中“藏獒”亦保持完胜,这人可不敢马虎,所以淡淡地回了句。
“头当讲究以力服人!”“藏獒”没文化,也不懂“以理服人”,但对话也得像个样子,毕竟思考过一小时左右,他继续道:“你没文化,也没钱,坐那儿合适吗?”
明哥心想:他妈的老子文化比你少?老子怎么着也是读了四年小学,虽然留过两级,但也是四年啊!论钱,比你这孙子多得多,老子有台拖拉机,老子在村里最牛B。
他心里想着嘴里也不能这么说,他怕一句话惹毛了“藏獒”,对方扑过来一顿咬,皮肉受苦吃了眼前亏,所以只能淡淡地回道:“那你觉得谁合适呢?”
“书生!”“藏獒”答道,说完指了指楚田。
躺在最里面靠厕所边铺板上的黑衣“楚瘸子”纹丝未动,他望着坑坑洼洼的白色天花板发呆,旁边的对话根本没进他耳朵。
一堆泥巴色的衣服堆放在厕所里没洗,和雪碧可乐瓶子混成一片,楚田现在换上了刚进来时的黑色中长外套,右脚的泥巴已干,但没褪去,脏兮兮地上床也没人敢说他,许医生国庆放假几天没上班,也就没人给他换纱布和跌打止痛膏药。
楚田又陷入沉思,自己在几天之内命运怎么就如此坎坷,在这黑漆漆的看守所待着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下了地狱,他忏悔着那一次酒后的冲动,一个奉公守法小心谨慎的人冲动了一次——
怎么就这么简单沦为阶下囚?
怎么就这么简单被人百般凌辱?
他百般心酸,心酸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水,要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