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雷石大成在一个乡村招呼站等车,目光所及的那条蜿蜒的县乡公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响动,期待中的汽车影子都没出现。傅天雷收回目光与石大成东一句西一句地侃了起来。
“石头,顺子娘真是坚强,这么大的打击都挺过来了。她老人家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丈夫走得早,顺子也牺牲了,往后孤寡一人的日子会很难的。”
“连长,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以后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石大成绝对没有二话,在这么多战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好兄弟,在和平环境里,大家伙天天搅在一块,倒不怎么觉得,可一上战场,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就来了,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摆月兑不了呢。”
“连长,依我看,你绝对是个当将军的材料,就让我跟着你干吧!”
“甭瞎夸啊,我,一个小小的连长,离将军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那可不好说的。就说咱部队吧,战争年代那叫战功卓著,和平年代呢叫再建奇功,全解放军有多少军人,可论实战经验又有几个?我看,回去以后你怎么也得提个营长干干,要不了几年,不就团长、师长的一路上去了……”
“石头,少他娘的跟我扯吧!你小子哪知道我现在的心思?”
“嘿嘿,连长你还别说,我保准一猜一个中!”
“那好。你就猜猜,猜中有奖。”
石大成冷不丁地:“想嫂子呗”。
傅天雷不再语言。的确,自从将顺子娘平安送到了家,他就归心似箭了,急于想赶回家。因为在前线的时候桂巧云与他闹了一场不小的误会,这场误会险些儿把俩人的关系给弄掰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为儿子,这事除了刘苏北和赵政委,他对谁都没说过,也不晓得石头这小子从哪得出的判断,而且脉模得恁准。没等傅天雷追问下去,公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人从不同方向聚拢过来,远处也响起了“嘟嘟”的喇叭声,随后一辆半旧不新的客车在山弯的拐角处露出头来。
石大成的眼特尖:“是往城里去的,连长,该你走了。”
“再见!有空进城来家坐坐!”傅天雷用力摇了摇石大成的手,算是告别。
返城的汽车上,旅客零零散散的,没有一个认识的。就要回家了,傅天雷反倒有些忐忑起来,于是神色凝重地面朝窗外想开了心思。
一年前的今天,他反复徘徊在医院的产房门口,妻子桂巧云一声声尖厉的叫喊,像锥子似的锥着他的心。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抽了多少根烟,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护士告诉他喜得了一个儿子,他顿里乐开了花,连日焦急守候的疲倦一扫而光,竟然孩子般地跑到门外又蹦又跳着喊道:“天呐,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傅天雷笨手笨脚地在妻子面前大献殷勤,又是煲汤啦,又是换洗内衣的,还不时央求护士把儿子从婴儿室抱出来给妻子喂母乳,那情景以至于让同产房的少妇都啧啧称慕,当着桂巧云的面把他夸得一朵花似的。可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三天,他就接到部队拍来的“火速归队”的电报。桂巧云看后,气得当场把电报撕了个粉碎!他也没当回事,但第二天催他归队的电报又来了,他情知不妙,对妻子说这回不走是不行了,部队一定有重要的事,他没有理由撇下一百多号弟兄不管。妻子当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一听就爆炸性地大骂部队残无人道毫无人性,还粗俗地警告傅天雷别作既要快活又要儿子的美梦。傅天雷没辄了,只好忍气吞声地一边应付着,一边偷偷去邮局往部队打电话询问情况,没想怎么也接不通。而第三封电报却不期而至。作为一个老军人,他太知道这三封电报的含义了,如同战争年代的鸡毛信意味着十万火急。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悄悄给躺在产床上的妻子留下一封短,然后溜之乎也。可谁会想到,这一去竟然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多少事呀,每件每桩都让他刻骨铭心。他忘不了,那天他前脚跨进营房看见到处是匆忙的身影,人人脸上挂着凝重的表情,当别人告诉他部队接到了参战命令,看来真的要上前线干仗了,他并不怎么相信。心存侥幸地以为说不定又是一场演习什么的,因为这样的事以前屡见不鲜,忙乎一阵子后,再来了个警报解除。但是他很快意识自己的估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切的一切完全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演习,一到连队就搞起了战前动员,要求人人都写血书,而且杜绝一切与外面的联系,果然,不到一周时间,部队就整建制地上了南下的火车,奔赴云南前线。
令他永远不能忘记的,这一年里,一向坚强的他神经变得脆弱了,光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回,战友受伤、牺牲,亲人来队,政府和百姓前来慰问,他每次都是弄得眼眶红润,热泪涟涟的。更让他不能忘怀的,在这一年里,他很长一段时间与妻子断了联系,强忍着不被理解的责难和有口难辩的苦恼。直接的原因是,出于保密的需要,部队初上前线时,不论干部战士,三月之内一律不准与家人通信,而他又是在妻子坐月子时擅离职守,不告而别的,给妻子的打击有多大,妻子对自己的怨恨有多深可想而知。三个月过后,部队开通军邮,他心急火燎地给妻子的信写一封又一封,可是全如石沉大海,妻子连一个字也不给他回复!眼见连里的干部战士都收到了亲人的家书,他那颗原本就愧疚的心比被刀子割了还要痛!他不止一次地想,妻子肯定是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说不定心里早就把自己打入冷宫,诅咒他傅天雷是一个无情无义、没有责任感的丘八!他不是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给你机会。又有几个月过去了,他的心开始变冷变硬,心想真正不能和好就分手得了,对一点也不能体谅军人苦衷的女人休了也没什么不好。说也奇怪,可就在他休妻的念头一产生,部队作战已接近尾声,妻子的来信竟然不期而至。他拆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张儿子胖乎乎的相片,只字没留。尽管这样,他已经感激涕零、心花怒放了,说明自己的每一封信妻子还是收到了,也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还说明自己的亲生骨肉活得非常健康活泼……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压力减轻了许多,觉得团首长特批自己第一个探家,是对自己的厚爱,也是对家庭的关心,得抓紧里间与妻子弥合这段感情裂痕,不管怎么说老婆还是老婆,男人就是男人,要打要骂随她去。就是有一条,不能让这个家给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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