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末,一大早一辆崭新的北京吉普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连部门口。小车来到连队对战士们来说是件新鲜事,都围上来指指点点,看西洋镜一般。驾驶员趾高气扬地教训起人来——你们都听好了,说管说,看管看,就是不要乱碰,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的。
过了一会儿,柳卫华和傅天雷从连部走出。驾驶员立刻轰响发动机,柳卫华一伸手将火熄了,又使了一个眼神,让司机到后面坐去,然后客气地将傅天雷请到副驾驶座位上坐定,自己跳上驾驶位,一踏油门开走了。在场的许多战士看了这场面不禁得直咋舌头,谁也猜不透这新来的指导员哪来的这么大派头。
城郊路上,驾驶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柳卫华轻松地驾着车,车上只剩下柳与傅两人并排坐着。
“指导员,你这车是哪弄来的?”傅天雷惊诧地问。
“是我从上面弄来的,放在师部,我随叫随到。”
“你可真神通广大!”
“这有什么,一把破吉普,好大个事!要不是怕影响不好,要几辆轿车也不在话下。”
“你太有能耐了……”
傅天雷有点像听天书似地叹道。
“实话对你讲吧,这军费开支大着呢,上面的人要啥没有,嘴一张就来……”
柳卫华悄声说。
“哎,你的车开得不错嘛——”
傅天雷看着柳开车的潇洒劲羡慕死了。
柳卫华得意了:“当兵前就会了,跟我爸的司机瞎玩呗!”
“真想过把瘾……”傅天雷心痒痒地说。
“你会吗?”
“以前搞一专多能训练,摩托,吉普,解放都模过,不过不常开,手生。
“那了不得。来,给你过把瘾吧。“
吉普车在路旁停了下来。俩人换了位置,傅天雷熟练地驾起车子上了路。
“嘿!蛮熟道的嘛!”
“凑合着吧”。
傅天雷驾驶着吉普车驶入一条山路,柳卫华打开后备箱,亮出两支双管猎枪,傅天雷眼睛一亮:“好家伙,太漂亮了!”柳卫华先拿起一支猎枪给傅天雷,自己提起另一支,一前一后地向林子里走去。
一声枪响惊起飞鸿数只。
开枪的是柳卫华,他手中的枪正冒着烟,失望地瞅着猎物的高飞远逝。
一群欧鸟又飞了回来。
“看你的了。”柳卫华说。
傅天雷举枪速射,连续两响,飞禽应声落地。
“好枪法!我算服你了”。柳卫华开心地夸奖道。
傅天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拎起猎物,回眸笑道:“没什么的,熟能生巧罢了。”
“雷子,我就不懂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军事尖子,怎么说转业就让你转业呢?”
“我也有个问题,你先回答,我再回答好么?”
“没问题,你问!”
“像你这样的背景,怎么会来基层连队?”
“这么跟你说吧。我来连队完全是父亲的意思。我在家是老么,哥哥姐姐从政的从政,经商的经商,老爸认定我是个当兵的料,高中一毕业就送去军校,口口声声说要家要留一个接班的,你说好笑不?我从小在军营长大,当兵的那一套看都看看腻了,可父命不可违呀,只好稀里糊涂地到了部队……”
俩人边走边说,傅天雷饶有兴趣地问:“那也不一定要来连队吃这个苦头啊!”
柳卫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没听说吗?部队最关键的就是两个岗位,一个是连队主官,再一个是团长政委,过了这两关就如履平地了,当然还得等机会,靠关系,说句老实话,天大的本事上面没人,只能靠自己造化了。”
傅天雷觉得柳的这些话耳目一新,甚至有点不可思议,不禁慨然叹喟:“没想到这里面还大有学问和讲究嘛!”
“我这之所以对你这样说话,是把你当朋友,我看你是条汉子,够处!”柳卫华注视着傅天雷说道。
“谢啦!你的话真的让我感动”。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干吗我一来你就要走?看在我的俩的情份上,不走行不?”
柳卫华恳切地问。
傅天雷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晚了,假如你早一个月来,我兴许会考虑,可是现在不行,说什么都晚了。”
“晚什么晚,只要你答应留下,我跟老爸通报一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别——你的好意我领了,恕我难能从命。一句话,家里确有实际困难!”
“有困难找组织嘛,哪有解决不了的?”
“唉!长话短说吧。儿子出世三天,我就上了前线,老婆气得大半年不给我写一个字,原指望打完仗能给家属弄个随军,可谁想到又遇上大裁军……”
“家属随军多大的事?要不要我帮你说说?”
傅天雷一听着了急:“别,千万别!我不想让人说我小肚鸡肠,为这点儿事自毁名誉。再说,我转业的事团里师里都搞通了,突然来个变卦,让我以后也不好做人。求你了,这些话我只当你一人的面挑明了,别人还从没说过呢!也许是我俩的缘分吧,你看,我一说就收不住了……”
“我还没听够呢,接着说!”
“要说理由,还有一条,就是老父重病卧床,我好歹也得回去尽尽孝道吧。”
柳卫华颇为感动地:“也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为国尽了忠,再回去尽孝,理至情到啊!我还听刘教导员对我讲,你本来至少应该立一等功的,可是你让了,我没说错吧?你心胸很宽,不简单哩!”
傅天雷答道:“别夸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看那些牺牲的负伤的战友,都会这样做的。但人非圣贤,事后我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可回头一想,人的一生总不能为功劳二字活着吧,立了功要活,没立功也得活,关键是自己觉得要活的有意义,你说我说的对吗?”
“太对了,很深刻!不过,我还是想你这个年纪就转业可惜了。”
“军人免不了要经历二次就业,每年的老兵退伍,我们不是总说青春作伴好还乡吗?现在该我自己考虑这个问题了,我今年三十,正是而立之年,回地方多少还能做点事,要是真到老的那一天,恐怕对部队对地方都是个负担呢!”
“这样行不?,三天之后,我听你的回音,转业名单现在还在军里,一旦到了地方想改就难了。”
“真的谢谢你了,这事挺麻烦,我看还是算……”
“你不要急于答复我。慎重考虑一下,你还有机会。”
一行白鹭凌空飞过,俩人同时抠动扳机,双双击中目标。
柳卫华兴奋地孩子似的撒起欢来:“打中了,打中了!”
“好枪!”傅天雷看了看手中的猎枪,赞许道。
柳卫华说:“喜欢吧,好枪要配好枪手,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