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川市军队转业干部安置办公室设在一幢老式木制楼房里。这天上午,刚刚返家没几天的傅天雷在妻子的催促下,第一次来这里打听有关安置的消息,
此时军转办门口已经站了一大堆人,多半是光着头,穿着一身摘去领章的“黄皮”们。傅天雷惟一与人不同的是他那走路时标准的军姿。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试图在人群里找到几个哪怕是一个熟面孔,至少可以寒寒喧,缓解一下心里的忐忑。可是情况并不如愿,于是他侧着身,凭靠自己魁梧的身材从人堆里挤进了室内。
办公室很狭促,只有能摆下四五张办公桌子那样大,里面早已人满为患,嘈杂的交谈声,烟雾燎绕的龌龊状,简直要让人窒息。
傅天雷耐着性子等了好长时间,终于挨到临窗处的一张办公桌前,这才发现整个办公室其实就一个主人——个子特矮,精瘦精瘦的中年男子。此人还坐没个坐相,整个人都蹲在藤椅上,一幅“沐猴而冠”的模样。猴精一个!一种本能反感和厌恶从傅天雷体内骤生。但那人却自我感觉良好地摆弄着手头的花名册,头也不抬地:“下一个,叫什么名字?”
“傅天雷,陆八师的。”他努力克制住自己。
猴精将花名册连翻了几页:“有的。回家等待吧,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大概要等多长时间?”
“这可说不好,得分批安排,有二三个月的,也有一年半载的……”
“要这么长时间啊?”
“那没有办法,今年安置任务重嘛。”
“能快点吗?”
“急又有什么用,地方有地方的规矩,得一步一步来。”
“那能告诉我今年的去向吗?”
“还没有研究,没法说。只能告诉你两个字——等待。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傅天雷见此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心里落下更大的不快。
一个忙忙碌碌的军人突然间闲了下来,那滋味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想像的。初离军营,傅天雷还恋恋不忘出早操的习惯。这天清晨,他从妻子宿舍一路小跑来到市中心的雁鸣湖公园晨练。
时值隆冬,公园绿树凋敝,湖水在雾岚中冒着微微暖气。湖畔有人在打太极拳,有人在练习舞剑,还有人在吊嗓子。一些中老年人在湖畔树下溜着鸟儿,那些不知名的鸟儿迎合人的意愿,发出婉转好听的叫声。
傅天雷还是穿着那身军装,光着小平头,沿湖畔大步流星走来,边走边好奇地看着身边人的百态。他绕过湖边径直来到运动场,在跑道上忽快忽慢忽前忽后地自由奔跑了一阵子,然后玩起了单杠,一个鹞子翻身卷曲向上,连做了十几个大回环,接下来又娴熟地摆弄起双杠,动作之优美令在场人连声喝彩。
也许是受到众人的鼓励,傅天雷竟意犹未尽有点显摆地当场打了一套捕俘拳,在收势时忽见一位拎着鸟笼的老者正冲自己点头示意。
老者目光镌烁,鹤发童颜,声若洪钟:“年轻人,好身手哇!认得老夫么?”
傅天雷脑子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镜头,但印象模糊,嚅嚅地:“有点面熟,不大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几月之前也在这里,你跟儿子一起……”老者记忆超凡,如此明确地提醒他。
傅天雷终于记起来眼前的这人就是那位指点自己教儿子走路的老者,不无歉意地:“真不好意思,瞧我这记性,远不如您老人家呢!”
老者道:“没什么,素昧平生,只是我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所以记住了。”
“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傅天雷听得迷糊起来。
老者嘿嘿两声:“那当然。我甚至知道你的身世呢!”
这话引起了傅天雷的好奇:“老师傅您倒是说说,我是何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好,我就当一回测字先生吧。说得对你点个头,我们以后是朋友;说得不对你摇摇头,就当没见过面……”
“老师傅言重了,其实无所谓的,也就是图个开心。”
围观者中有人鼓噪:“说呀,快说呀!”
“你姓傅,阳川人氏,从省城驻军部队转业,在家等待分配,我说对了吗?”
老者娓娓道来,与实际情况毫无出入。
“老师傅,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天雷奇怪得眼睛睁圆了。
老者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这有何难?你早就是一个上过报纸电视的新闻人物了,只是你自己未必清楚。从你今天的装束看,说明你已经不再是个军人,从早起锻炼分析,只有刚刚离开部队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傅天雷不得不佩服老者的观察力和分析力,连连赞叹:“老师傅,您的眼力太厉害了,佩服,佩服!”
有人插话:“你知道他是谁呀?阳川城里大名鼎鼎的王太极呀!”
“王太极?那一定是太极高手了?”傅天雷自语道,向老人一拱手:怪晚辈孤陋寡闻,实在不好意思。本人最敬重武林高手了……。
“客气,客气。年轻人,恕老夫直言,你的拳法虽然稔熟,旁人看来威猛凶狠,但在我看来,花拳绣腿而已,并不实用,所以你我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王老前辈何出此言?”傅天雷诧异地问道。
“此非三言两语能说明道白。自古武界门派林立,王婆卖瓜者不计其数,然得精髓者寡,我虽师从太极,并无门户之见,如若有意,不妨学学太极,对你是会有益的……”
“承蒙王老前辈指拨,晚辈相见恨晚,如蒙不弃,晚辈定向您讨教!”
傅天雷为之动心了。
老者连连摆手:”讨教谈不上,切磋倒未尝不可。我有事得走了,改日再会!”
老者独自哼着京剧渐渐远去。
“这人好奇怪呀!”傅天雷模模自己的脑壳。
傅天雷一头大汗回到家中,桂巧云正要出门上班,见了傅天雷匆匆交待——早饭在锅里,你洗完脸吃了,然后去菜场买点菜,对了,条子在桌上,买什么都写着呢,省得跟你费口舌了。记住哦,菜买回来后洗洗,烧就免了,反正你也不会,等我回来弄算啦。还有,有空搞搞卫生,当兵的就会这些,别的也指望不上。我来不及了,要迟到了,来,平儿!妈抱你上托儿所去,哎,乖!
没等傅天雷答腔,桂巧云已经抱着儿子出了门。
傅天雷望着消失在走廓尽头的妻子背影,似笑非笑地扮了个鬼脸,然后就按妻子说的,吃饭,洗澡,买菜……买完菜回来的途中,他折身进了一家书店,一本太极拳入门的书映入眼帘,他看着看着入了迷……
等傅天雷心急火燎地赶到家中,迎接他的是妻子桂巧云的一脸怒容,傅天雷连忙讨好地倒了一杯水递到妻子面前,又转身进了厨房,不料煤炉灭了,妻子更为光火,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数落,最后甩门而去,把个傅天雷驳得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只有丢盔弃甲,自认晦气的份儿。
有了这次教训,傅天雷开始学乖了,偷偷买来烹调书,一板一眼地照着学起了烧菜。他知道妻子最爱吃冬笋炒肉片,就悄悄仿着书上说的做,还口里念念有词:猪肉半斤,冬笋八两,食油一两,姜末少许……果不其然,妻子下班回来大加赞赏,开始对傅天雷刮目相看了。打那次以后,桂巧云对傅天雷看得也顺眼多了,夫妻间的话也多了不少,高兴起来还一起喝两盅。
一次,傅天雷喝着酒,突然想什么似的:“哎,小妹怎么好久没来咱家了?”
“还说呢,好好的一桩事,硬是纵你的那些烂舌头的大兵搅黄了……”桂巧云埋怨起来。
傅天雷说:“也不能全怪我的那些兵,石头就那个条件,人家明里不说背地里也挡不住呀。”
“小妹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之前多少厂里的小伙追求她都没看上眼,可惜石头丢了一条腿,要不然真是挺般配的。”桂巧云有点惋惜地说。
“我还是觉得顺其自然的好,石头找对象重要,也不能误了人家小妹的终身啊,往后我俩别去掺和这事了。不过,小妹的确是个好姑娘,给咱们家帮了那么大的忙,总得找机会谢谢人家才是。要不,请她来家里坐坐怎么样呀?!
“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小妹现在正忙着找对象呢,哪有时间上门来听你唠叨?”
“那你就代我对她说句话,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少来啦,你现在连工作都没着落,拿什么帮人家?”
桂巧云的话直奔傅天雷命门。
“这——”傅天雷一时语塞起来。
作者题外话:文有不妥之处,或错加字,请指出,不胜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