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恒又来桑府的时候已是三日后,离开选秀只有两日了。
他一脸疲惫之色,开了口,音色亦显出了倦色:“三儿,对不起,我……”他忽然低了头,虽未再继续说下去,而我大抵已经猜到他后面的话了。
也许是因了苏暮寒的话,对于顾卿恒没有做到答应我的事,心里也没有多大的失望。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定是尽力了。是我想得太过简单,选秀,真的不是儿戏。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把原本确定的名额改变。
我朝他笑笑,摇头道:“没事,不必和我道歉。”
顾卿恒原本苍白的脸却在那一瞬间仿佛染上绯色,喜道:“你不进宫了,对么?”他修长的手指缠住我的,眸子也是亮亮的。
我怔住了,半晌,才将手从他掌心轻轻抽出。转了身,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急忙绕至我身前,扶住我的肩,皱眉道:“三儿,我知道,我都知道。你那么那么骄傲的女子是不愿嫁与我做妾的。我答应你,总有一日,我顾卿恒会用八人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只娶你一个,可好?”
他的话,若一缕温泉,暖了初冬的冰寒。
他的笑,似一抹流光,淡了眉宇间的踌躇。
而我,呆了。
这是顾卿恒,我认识了三年的顾卿恒。
狂跳的心,颤抖的频率。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原来我要做的一切,他都懂。他懂我的不甘心,懂我的骄傲,懂我这么多年的隐忍。
可是,娶我为正。
他真的做得了主么?
就算,他做得了主,顾家少夫人的身份,我又真的担得起吗?
轻摇着头:“不,卿恒,这一次,请放手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我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女子,从来就不是。
他咬着牙道:“三儿,就不能……”
“不能!”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见他眸中的流光缓缓黯淡下去,我轻阖了双目,怕自己心软。如顾卿恒这般出尘的男子,是需要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子相伴的。而我,太浑浊了。
他缓缓放开紧抓住我的手,退了几步,背抵上身后的廊柱,低低出笑。
我动了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终于又开口:“我……会再为你想办法。”说着,他转身欲走。
“卿恒!”我急急叫住他,瞧见他的身子一颤,我低声道,“不必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谢谢你。”
他回头,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染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忧郁之色。
我与他面对面站着,却宛若咫尺天涯。
他直直地看着我,好久好久……
徐徐地,掩起了落寞,换上干净的笑:“那时候我便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给。如今,亦然。”
依旧是如以前般宠溺我的话,可是为什么,我听起来,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他举步上前,抬手,抚过我的眉眼。那般小心翼翼,仿若在轻抚一件珍视的瓷器般,动作好轻好轻。仿佛一下重了,就要破碎。
“卿恒……”
“不要说。”他阻止我说下去,颓然地笑,“不要说谢谢我的话,永远也不要说。”
“少爷!少爷!”他的身后,我瞧见随从打扮的人匆匆跑来,喘着气道,“少爷,老爷急着找你回府呢!”
***
那个傍晚,顾卿恒走的时候,我单只是瞧见了他眉宇间的落寞。夕阳的光,也退去了五彩的颜色,剩下的,只有淡漠。
身后响起细碎的声音,我猛然回头,瞧见女子泠然的眉眼。
“二姐。”我低了头唤她。
千绿这才上前,回头看了眼顾卿恒离去的方向,继而道:“顾少爷如此赤诚的心,你居然不要?桑梓。”她看着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如此沉不住气的千绿。
原来在桑府,懂得如何掩藏起自己的心思,懂得如何隐忍的人,并非只我一个。
而我,缓缓地笑了。
开了口,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什么,日后你定会瞧见。”言罢,再不理她,与她擦肩而过。
却在那一瞬间,我瞧见了她愤怒的目光。那宛若惊鸿一瞥,很快便消失了踪影。我微哼一声,不予理会。
苏暮寒是对的,再无害的外表下,都有可能会是凶禽猛兽。我想不通的是,既然都已经装了这么久了,为何在今日,她又忍不住了?
千绿没有喊我,亦没有动。
我握着手上的帕子,渐渐加快了脚步。
***
夜凉如水。
我静静地伫立在窗边,皎洁的月光下,薄云如履。半空升起的寒气,袅袅如烟。窗外常青树叶尖的寒露,不经意间,已经倏然滴落。
我想起苏暮寒的话,想起玉儿和那男子的话,忽然,有了主意。
转身出了房间,径自朝府里下人们住的地方走去。
夜还未深,玉儿的房里却没有亮灯。自觉有些奇怪,回身四下看了一眼,不见一人,才终于走近了那间屋子。
隐隐约约,从房内传出女子娇-嗔呻-吟的声音,伴着粗重的喘息声。我只觉得心飞快地跳起来,暗暗咬紧了牙关。这个玉儿也太大胆了,府上的下人之间私通是要受罚的,他们怎么敢……
我正思忖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里面的声音小了下去,接着男人的声音传来:“等等,外头是不是有人?”话说着,已经听见有人翻身-下-床的声音。
我退了一步,想了想,却是站住了。
心知门必是锁住的,深吸了口气,抬手叩门。
咚咚咚——
“谁?”玉儿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
房内的男子遂没了声响,只剩下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心下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我道:“桑梓。”
里面的人惊呼了一声,又含糊地问:“三……三小姐,这么晚了,你有事……”
“有事找你。”我打断了她的话,又补上一句,“现在没人,你快点开门。”心下还是紧张了起来,我若是进去,他们会不会为了自保杀人灭口?
只是,我想赌一把。
隔了许久,玉儿才出来开门。原本,她看我的眼是没有敬色的。只是今夜,许是内鬼作祟吧,隐隐地,染起了一抹慌意。
我不看她,径直走了进去。
“三小姐!”她欲拦住我,却被我抢了先进门。
果然,是藏起来了。
如此,我便也不点破。
示意她将门关了,随意坐了,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似是吓了一跳,慌忙低了头,双手绞在一起。
我也不想和她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不想随大小姐进宫?”
她“呀”了声,忙问:“三小姐你怎么知道?”
我不答,只道:“是不是?”
她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想掩饰:“那……那怎么会呢?我是小姐的丫头,自然是要随她入宫的。”
我冷笑一声,起身道:“如此便算了,原本还想帮你想想不进宫的办法的。”
待我起了身,她似还在挣扎。不自觉地朝房内的衣橱瞧了一眼,便朝门口走去。
“三小姐,你……你等等!”
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转身看向她,笑道:“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我……”玉儿低了头,忽然跪下道,“求三小姐帮奴婢想想办法,奴婢一定感激不尽!”
揪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如此的话,便容易多了。
我回身,又坐了,才低声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听我如此说,她立马抬头道:“奴婢愿意!”
“那好,后日就是进宫的日子了。”我朝她看了一眼,招手示意她靠近,在她耳边低于一番。她的眸子越撑越大,半晌,才哆嗦着道:“三小姐,这……这……”
我不理会她,起身径直行至门口,手触及门闩,微微侧脸,开口:“不过两日了,忍忍便是了,没有必要如此猴-急!”说这话的时候,我有意朝一旁的衣橱看了一眼,想来玉儿就算再笨,也知道我所指为何了。
她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手,不自觉地伸上来,微微拉扯着自己的衣衫。我微笑一下,终于打开门走了出去。
***
翌日一大早,便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声音,我出了门才知,原来是爹叫了人在清点千绯与千绿入宫要准备的东西。我没有往前厅去,开了窗子,坐在案几前。
看着空空如也的案几,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桑府之人,谁都不知道我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桑梓。他们谁也不会知道那时候月复中没有一滴墨水的孩子如今也能成为满月复经纶的人。
苏暮寒说,既然我已经被爹掩藏了十二年,那么也不在乎多几年了。
指尖沾了一旁水仙盆中是水,抬手,在案几上清楚地写下“桑梓”两个字。一样的笔画,却与三年前再不相同。
娟秀的字迹,凌厉的笔锋。
看着看着,傻傻地笑了。
“咳。”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我吃了一惊,忙伸手将案几上的字迹拂去。转身开了门,居然瞧见顾大人。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官袍立于我的门前,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突然化成冰冷的利剑,看得我心头一颤,他却已经负手进门。
“顾大人。”我朝他行礼,我不明白他来找我做什么。一直以来,他来桑府,关注的,不过是我的两个姐姐。而我这个永远在角落的丫头,他从未注意过。
他不说话,我迟疑了下,上前打算为他倒茶,他突然开口:“你最好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什么身份要永远记住!”
我吓了一跳,月兑口问:“顾大人的话是何意?”
“何意?”他反问一句,那样子好像我是故意与他抬杠一般。冷笑道,“我也不妨和你把话挑明了说。在桑府你也不过是庶出,我也与你爹说过,勉强也可以接受纳你做卿恒的妾室。至于其他的,你若是敢多想,我也绝不会饶你!”
原来,是为了顾卿恒。
我站直了身子,从容地道:“顾大人以为我看上的是顾府少夫人的位子么?”
“啪——”
我没想到他会出手打我,身子撞上桌沿,疼得我弯下腰去。顾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声道:“顾府少夫人,这是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做上的!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否则,就是做妾我也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