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绯与千绿到底怔住了,我寻声瞧去,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扶着宫婢的手款步走来。酱色的衣衫镶着银色的绒边,她长长的指甲涂着好看的淡粉色,袅袅的,宛若芬芳四溢。
“小姐,是舒贵嫔。”菊韵忙小声说着。
千绯似还反应不过来,千绿用力拉了她一把,朝舒贵嫔行礼:“嫔妾见过娘娘,娘娘吉祥!”
“娘娘吉祥!”千绯终于回过神来。
舒贵嫔拂开了宫婢的手,她的眸子亮亮的,朝我看来,却只是一瞬,又将目光移开。淡淡地说了句“免礼”,接着道:“本宫方才在外头走过的时候,听见里头传出一些声音,经不住好奇便进来瞧瞧。哟,这是怎么了?”
千绯看了我一眼,开口道:“回娘娘,嫔妾不过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婢女罢了。”
“哦?不过才进宫而已,犯了什么事?”
舒贵嫔懒懒地问了句,倒是把千绯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绿一脸紧张,才要开口替她说话,却见舒贵嫔上前,拿了原本握在千绯手中的玉簪,回身朝我看了一眼。她低头,目光落在玉簪上,嫣然一笑,将簪子朝我递来,浅声道:“方才,你想拿这个?”
我一惊,莫非她是见了我与千绯拉扯在一起,以为我要她手里的玉簪么?
“本宫给你,为何不拿?”我不说话,她突然又说了一句。语毕,簪子又递得近了些。我怔怔地看了片刻,茫然地伸手去接。
而她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松,碧色的玉簪瞬间从她的指间滑落,只听“当——”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我的心猛地一沉,便见舒贵嫔高昂地站直了身子,缓声道:“来人啊,替你们小主教训下这个粗心大意的宫婢。今日是支玉簪而已,日后摔坏更加贵重的东西,怕是连脑袋都看不住了。”
“娘娘……”我不解地看着她,我与她无怨无仇,她为何要这么做?
闻言,千绯又得意起来,看了边上的宫人们一眼,厉声道:“还不动手?要娘娘说第二遍么?”
太监上来压住了我的手臂,一个宫婢过来,抬手欲打,舒贵嫔忽然又道:“带去外头打,不要扰了小主们休息。”
“是!”
压住我的力道加大,硬生生将我拖住去。千绿似想说什么,被千绯一把拉住了。我分明瞧见千绿眼底的那抹震惊,在撞上我的眸子时,又一点一点地散去。
宫人们将我拖到外头,一把放开,我已然站立不住,软软地瘫倒下去。不知是谁踢了我一脚。
这一脚像是给他们壮了胆,然后,更多的手脚落下来。
我有些发晕,听一人道:“你可别怨恨我们,谁让你得罪谁不好,得罪了舒贵嫔娘娘!”
我冷笑,我哪里得罪舒贵嫔了?不过是她和千绯同仇敌忾,想要借口教训我一顿罢了。她只是比千绯聪明,训人的理由信手拈来。
我想,方才的玉簪我若是不接,亦是会落得一个不听从主子吩咐的罪名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你还是祈祷吧,娘娘可留了你的小命呢!”
是啊,我该庆幸,以此借口教训我的是舒贵嫔,不是千绯,否则,她一定要了我的命。
“我们,下手稍微轻点儿。她一个新来的,还不知宫中险恶呢!”
我何尝不知啊,我只是,看轻了它。
“哎。”又一人叹息了一声,“瞧你方才的样子,还想威胁小主啊?我告诉你啊,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小主,可要你死,那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蜷缩成一团,一句话都不说。
疼,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我的心,像明镜一样清楚。
在这里,我要防备的,远远不止千绯一人。在这里,聪明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里面出来一人,开口道:“娘娘说,教训完了便算了,日后多长长记性便好了。”
“是,如意姐姐。”宫人们恭敬地应了声,听话地停下了打我的手。
我想,那是舒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婢吧,也难怪泫然阁的人要看她的脸色。怕是连千绯与千绿也还得忌她几分。
我试着欲爬起来,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躺着作罢。
太监和宫婢们似松了一口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
“如意现下可得意了,舒贵嫔身边可就她最贴身了!”
“自然了,也不知道那如梦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自缢了。”
“我听说,她好像是犯了什么事。”
“嘘——不想活了?你们也想被拖出去打吗?”那人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没有怜悯之色,只有庆幸。
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如梦如梦……原来她是玉清宫的人。
嘴角牵笑,我想,我知道她犯了什么事……
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受伤的膝盖处传来的痛楚令我不禁皱眉,若不是手扶着墙,怕真的会站立不住。
太监、宫婢们完成了任务早就一个个走开了,谁也不想和我多掺和一分。
颤抖地扶着墙走了几步,心思慢慢敛起。
千绯才进宫而已,还太女敕了。舒贵嫔就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我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杀人于无形。后宫女人需是贤良淑德,那是没错的。只是,她们那些藏于背后的毒手,又是谁能够去发现得了的呢?
我忽然想起了芳涵颈项那道丑陋的伤疤,还有她的话,只觉得一阵凉意自脊背慢慢地爬上来。
手,不自觉地抚上受伤的膝盖,那么我这次,是不是也已经很幸运了呢?
一拐一拐地回了房,想起舒贵嫔那美丽的脸,她说她是顺道路过,我自是不信的。既是顺道,又何苦来为难我呢?她是想拉拢千绯她们。
我猜,现在小主们住的地方,都热闹着吧?舒贵嫔会这么做,那么其他的嫔妃自然也会做。
我原以为,只要期盼着千绯能够被皇上选上,期盼着她能够承幸,那么我便能有机会见到皇上。可今日见了舒贵嫔,我才又一次审视起自己的想法来。实在,太天真了。舒贵嫔既然敢将宫婢带在身边,是不会给她们任何接近皇上的机会的。否则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如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那么千绯呢?还会那么傻让我接近皇上吗?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我进宫是为了什么。
我真不甘心啊,可是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还能怎么样呢?
轻叹一声,不小心触到了进宫之前苏暮寒交给我的锦囊。心头微震,对了,我怎么将这个忘记了?
激动地掏出锦囊,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第一个。
里面,是整齐折叠好是宣纸。
我小心地打开,上面是苏暮寒熟悉的字迹,似乎还淡淡地透着他身上的香……
不过看了一眼,我便黯然了,半晌,颓然地笑。
“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有反击的手段去对付她们?
缓缓地将宣纸叠起来,重新装回锦囊里,收入怀中。这第二个,此刻我便不必看了。苏暮寒说过,看了第一个,我便知道什么时候看第二个。所以,现在不是时候。
呆呆地坐在床头,受了伤的膝盖隐隐地痛起来。那种痛,深入骨髓。我咬着唇,却不想哭。
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苏暮寒印在纸上的话。
他那么料事如神,不可能给我这么断章的法子啊。他的手段,果然可见一斑。只是,没有铺垫,我将一事无成。
芳涵说,在宫里,没有人能保护我。
所以,她不帮我,她要试探我。
心头震惊,苏暮寒……
一瞬间,疼痛忘记了,嘴角缓缓笑开。
他是太相信我,因为他觉得现在是一切,以我的能力,足以去克服。
我正想得出神,猛然感觉窗口闪过一个人影。我大吃一惊,本能地喊道:“谁?谁在那里?”
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答话。
我迟疑了下,咬咬牙,爬起来,走到窗边,赫然瞧见窗台上放了一盒药膏。
我又坐回到床上,低头凝视着面前的药膏,伸手取过来,打开,凑上去闻了闻。一点都没有药膏刺鼻的味道,相反的,有种幽幽的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真是好药啊。我感叹。
只是,是谁呢?
千绯吗?下了毒的?
歪着脑袋,兀自摇摇头。她若想杀我,何必如此麻烦呢?我的膝盖伤得厉害,她大可以将我拖出去丢在外面,天气那么冷,冻上我几天几夜,再撒几把辣椒粉,让伤处腐烂,也许更好。
想着,自己吓了一大跳。
如此歹毒的法子,我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然后,皱眉笑出声来。我都这么恶毒了,还会怕谁在药膏里下毒不成吗?而我,必须快快好起来的。
仔细地取了药膏涂在膝盖处,以掌心轻轻摩挲着,接着,越来越用力。好大的淤青,必须用力揉开,这样才好的快。
疼得牙齿都颤抖起来了,能听见“咯咯”的声音。
越疼,我越清醒。
来人的药量拿捏得真好,涂一次,就没了。
我已经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真疼啊。
轻阖了双目,我似乎又看见那熟悉的纱帐,然后是苏暮寒一贯清冷的声音:“梓儿,自己站起来。”
他从来,不肯扶我一下。
有些苦涩地笑,竟看见顾卿恒焦急的眸子,他呼吸急促,话语心疼:“三儿,疼么?”
卿恒……
缓缓睁开眼睛,再疼,也不能回头了。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叫我:“桑梓,小主叫你去她房里。”
我不说话,默默地起身出去。走了几步,才赞叹那药膏的神奇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疼痛已经消除了,但只是觉得膝盖处还有些胀胀的,幸好走起路来,影响不大。
舒贵嫔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千绿也已经回去了。
千绯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衫坐在房内等着我。
哦,不,我想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原想等的,肯定是皇上。她今晚还有兴致叫我过来,那么皇上定是翻了别人的牌子了。我知道,她有气要撒,所以找我。
她的面前,摆了一盆水仙。尚未开花,只隐约瞧得出女敕白的花骨朵,露了尖尖角,有一种势如破竹之势。
我走上前,朝她行礼:“小主吉祥。”
她不看我,也不叫起,我咬咬牙,只能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面前的水仙盆景,好像看得很认真。隔了会儿,她招招手,一旁的宫婢忙递了一样东西给她。我定睛一看,暗吃一惊,是剪刀!
白日里拿了玉簪没有刺伤我,现在她想拿剪刀来对付我么?
只是,我似乎想得多了。
千绯又看了会儿,飞快地伸手,将其中的一个花骨朵剪下来。她回头问宫婢:“你说,这水仙被我剪断后,还会再长么?”
宫婢不明所以,摇着头道:“回小主,不能了,它只能再出一根茎。”
她点头:“是啊,水仙不似野草,不能春风吹又生。可是,还是得防着。”她说着,又朝那被她剪断的茎狠狠地补了几剪刀。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她怎么修理这盆水仙么?
她却突然回头,朝我看来,笑着问:“桑梓,你是水仙,还是野草?”
我一时愣住了,只是姿势摆得久了,有些微晃。她的脸色骤然一变,将剪刀搁在桌上,冷声朝边上的宫婢道:“看来她还真是不会行礼,你教教她。”
我都已经这样屈膝很久了,她是故意不叫起,然后找茬为难我。咬咬牙,看来今日舒贵嫔教了她好多啊,马上就迫不及待想要在我身上试验了。
作者题外话:嘿嘿,一会儿二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