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微动,她的消息来的真快,知道方才夏侯子衿是从我宫里出来的。我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轻笑着:“皇上的去留,又岂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相信,聪明如他,定是了然于一切。
他愿意留下,只是因为挂心千绯月复中的帝裔。
想着,终是嫉妒了。
姚淑仪淡淡笑着,却是扯开了话题,道:“前几日,晴妹妹带了些碧螺春来我宫里,味道真好呢。”她顿了下,解释道,“就是舒贵嫔。娘娘若是不嫌弃,便去嫔妾宫里坐坐。”
我才知,原来舒贵嫔的闺名叫舒晴。
猛然,又想起那夜夏侯子衿口中的名字,我忽然,很想知道,能让他在梦里都念叨的,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娘娘?”见我不说话,她皱眉轻唤我。
我才回过神来。
她是要告诉我,舒贵嫔找了她,她们现在站于一线了。而她现在,想拉拢我过去。
在她的诧异里,我摇头笑道:“不必了,本宫不是很喜欢碧螺春。”
抬步从她面前走过,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难道不怕她立于您的上头么?”
我冷笑着,难道我就不必防着你与舒贵嫔么?
相比之下,千绯更好控制一些。
她终于不再上前。
我又走了一段路,瞧见千绿站在不远处,我本不想与她撞面,却见她主动朝我走来。行了礼道:“嫔妾见过娘娘。”
瞥了她一眼,我就是,不想与她说话。
没有停下步子,与她擦肩而过。
她忽然开口:“娘娘拒绝姚淑仪的邀请,可见您还是在乎姐妹之情的,不是么?那么娘娘为何不愿,与我们一起?”
与她们一起?亏她说的出来。
我不吭声,她又追上来:“娘娘,我们三姐妹若是能齐心协力,后宫之中,便也不必怕她们了。娘娘您怎就……”
“你想要我保住她月复中的帝裔?”我冷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她算计得真好,明着拉拢我。实则,还不是为了千绯?
真是姐妹情深啊!
知道如今在后宫之中,能保得了千绯的,只有我。
可我,怎会答应?
我怎会,亲手去保千绯的孩子!
“娘娘。”她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才动了薄唇,“她是我们的亲姐姐。”
“是你的亲姐姐。”我冷眼看着她。
她眸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一句话,都吐不出。
将目光收回,我径直朝前走去,轻笑道:“觉得自己没用么?那就来争啊。”
她若是也能一朝得势,不是照样,可以保护千绯么?何苦,要来求我。
走出了几步,才又听她道:“难道娘娘您也……也不希望孩子生下来么?”
怔了下,我未回头,只淡声道:“不希望。”
我不知道我说“不希望”的时候千绿会是怎样的神色,我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姐妹啊,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我也,要不起。
走到庆荣宫门口,晚凉与朝晨迎上来。朝晨低声问:“娘娘,如何?”
我由着她们扶着,笑道:“虚惊一场罢了。”
晚凉走在我的右侧,浅笑道:“那得让多少人失望了。”
我也笑着,是呀,多少人失望着呢。
我呢?
在心里问着,却仿佛,并未有多少的失望。真是奇怪呀。
远远地,瞧见太后的鸾轿在前面,不知怎的,我竟又想起裕太妃来。
这边,整日热闹得很。
而永寿宫里,却终年冰冷,犹如冷宫。
不自觉地问:“近日,永寿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不曾?”
朝晨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为何还问这个?”
晚凉瞧了我一眼,也是目露疑惑。
她们都紧张了。我却是笑了,其实,根本没什么。只是太后厌恶着裕太妃,可她终究是夏侯子衿的生母。他对她,怨了,恨了,却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他不想管她,却又,不得不管。
他只是,没有那个台阶去下。
于是那次,我宣了太医去永寿宫,正好顺了他的意。可是,他却偏偏要装得很生气的样子,还特意,来警告我。
是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骄傲,倔强,带着孩子气。
兀自笑出声来。
“娘娘?”朝晨轻皱了眉头不解地瞧着我。
“没什么,我们回去。”我摇着头,朝前走去。
两个宫婢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再问我。
回了景泰宫,瞧见厅内多了许多东西。一旁整理的祥和忙解释道:“娘娘,这些都是内务使送来了,再过三日就是除夕了,这些都是按照分例给各宫主子的。”
“是呀,娘娘,您瞧,这些锦缎可漂亮了!”祥瑞抱着怀里的两匹锦缎,笑着说。
他们不提,我倒还真的忘了。
好快啊,就要过年了。
芳涵从内室出来,笑着打发他们:“别废话了,快些将东西拿下去。”她说着,走上前来,扶了我道,“一会儿娘娘挑个好看的颜色,让宫人们裁成衣裳,除夕夜,可是要穿的。”
她的话,提醒了我。
平日里,没有机会见着皇帝的妃嫔,都能在除夕夜,一睹龙颜。得宠的,不得宠的,谁不想在那一夜,将自己最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引得皇帝的倾心?
自千绯说身子不适那日起,夏侯子衿便没来过景泰宫。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千绯竟真的没留他在庆荣宫里。祥和打探回来说,这几日,他都在御书房待到很晚。而后,独自回天胤宫就寝。
我不知,这都年底了,还会有什么事情如此棘手。只是好奇怪,每每想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像是紧张,好像是很不好的事情。
强迫自己笑着,他是天朝的皇帝,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景泰宫外头的窗台上,终于不再多药膏了。那晚差点被我瞧见的人,也再不来我的宫里。这件事,仿佛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便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那两盒药膏,芳涵还一直收着。
终于,到了除夕。
宫婢们细心地为我打扮,晚凉将我新做的宫装拿了来。
蓟色做底,领口和衣襟上滚上薄薄的一层纯白兔毛,彩色丝线绣出的姬百合美艳非凡。周围用银丝线滚边,远远望去,竟仿佛欲滴下水来。
我忍不住赞叹,好手工!
晚凉服侍我穿上,将我拉至梳妆台前,笑道:“今日奴婢啊,一定将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笑笑,今日谁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啊。
隔了一会儿,见朝晨进来,一脸不悦的样子。我问她:“今日可是好日子,你怎的愁眉不展的?”
她这才开口:“娘娘,往年除夕盛宴都是在御花园的,今年却说要搬去太后的熙宁宫里。据说,是为了……为了照顾荣妃。”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瞧她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太后要照顾千绯,我自然理解,她盼孙心切。
晚凉见我为生气,也放下心来,笑道:“这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一会儿出去,可再不许说了!”
“可是……”
朝晨还想说,我打断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这样我都承受不了,那么这场仗还未打,我便已经输了。
***
宫里是真的热闹起来了,到处张灯结彩。冬日里苍白的颜色,也早已在这欢腾的海洋里,染起了喜庆的色彩。
熙宁宫里,更是热闹非凡。
嫔妃们的身影随处可见,各个美若天仙啊。
我倒是不嫉妒,淡笑着走上前。
“檀妃娘娘。”
“檀妃娘娘……”
各个识趣地向我行礼。
姚淑仪与舒贵嫔坐在一处小声聊着天,看起来,她们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千绿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见我进去,面无表情地与我见了礼,再不多说一句。
我想,她必然是仇恨我的。
千绯现在是金贵了,等了许久,才见她与太后、皇上一道进来。
众人跪下行礼。
夏侯子衿心情甚好,笑着要大家平身。
他扶千绯过上面坐了,太后紧挨着他的左边。我迟疑了下,终是上前,在太后下手入座。姚淑仪坐在千绯下面,而舒贵嫔,似乎是踌躇了许久,才过来我的边上坐了。
千绿不过是从六品的美人,位子已经离得我们很远了。
我听见夏侯子衿低低说着:“绯儿若是累了就说,朕派人送你回去。”
回眸,见千绯微笑着摇头:“多些皇上关心,臣妾没事的。”她的脸色,不是很好。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真让人生厌。
因为是家宴,席上之人也少了几分拘束。
夏侯子衿真是高兴了,饮了不少酒。
室内安置了多个暖炉,单是静静地坐着,也不觉的冷。我细瞧着他,他的脸潮红红的,殊不知是酒精的蛊惑,还是暖意的充斥。
太后笑道:“今年哀家开心啊,终于有人为皇上孕育子嗣了。你们啊,一个个都要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太后的话,说得下面的嫔妃们一个个红了脸。姚淑仪轻笑着掩面开口:“太后,您这是取笑我们。”她的目光,悄然朝他瞧去。
听他笑道:“纯儿难道不愿?”
“皇上!”她娇羞地低下头去,徒然显出小女儿家的姿态来。
千绯的脸上有些不高兴,倒是没有出声。
我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奇怪。
我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假装。夏侯子衿不时转过脸去,关切地问。她却总是推月兑,说不累。
晚宴吃得差不多,太后才又笑道:“还是依照惯例,大家热闹热闹,让哀家也开心开心。姚淑仪。”她忽然看像对面的女子。
姚淑仪才抬眸,她的脸上,那绯色一片尚未褪去。她低咳一声,开口道:“往年都是臣妾准备着,可今年都有檀妃娘娘在,臣妾再出来主持,怕是不妥了。”
我有些微怔,除夕夜的事情,我从未接手过,究竟要我怎么主持呀?
幸好,堂上之人开了口:“檀妃虽然位份高,经验却不如纯儿你啊,依朕看,还是你来吧。”
我朝他看去,他却对我淡淡一笑。
姚淑仪倒是没有显出不悦来,依旧是笑着:“皇上和太后可都是为难臣妾了。年年要别出新意,臣妾可也别那么大的本事呢。今年不如这样,谁有孝心想让太后开心的,自己上来,如何?也算,我们献丑了。”
这样的女子,果然是聪明的。如此一来,既不拂了太后的意,又顾全了我的面子。她就算再不喜欢我,我终究位份比她高,她倒是识趣得很。
太后才吃了一小口的核桃酥,听闻她如此说,便笑道:“那你是想告诉哀家,你早就准备好了惊喜等着哀家?”
她却已经起了身,抿唇一笑:“臣妾就先献丑了。”她说着,微微一击掌,便见两个太监抬着一块屏风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处。
屏风是黄色的,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夏侯子衿眯起了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
姚淑仪缓步上前,一个宫婢恭敬地呈上了一把剑。她单手接过,素手一拨,将剑鞘褪下,莲步轻移,身子轻盈地飞起来。
空气里,混合着剑刃清脆的声音,加之她曼妙的身姿,说不出的美。
我忽然,才又警觉起来。
姚淑仪出身将门世家,她的父兄,皆是沙场上无往不胜的大将。而姚家,自然手握兵权。
我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所以,她位居后宫最高位份的妃嫔三年,却依然只是淑仪。怕是夏侯子衿觊觎姚家的势力,才要压着她。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千绯,她是大学士的人,太后趁她有孕将她推上荣妃一位,原来,也是有原因的。
手不自觉地握紧,难怪夏侯子衿封我为妃太后没有出面干涉,那都只是因为,我背后,没有靠山。我只要不窥伺着后位,谁都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微微出了神,只听得众人轻喝一声,面前女子飘然的影一晃而动。我定睛望去,见她的剑尖飞快地划过门口的屏风。
那道长长的口子一拉到底,她却没有迟疑,手上的动作继而变得飞快,飞起的黄色绸带迷乱了人的眼。她的嘴角衔笑,纤腰一转,几个回旋,脚尖落至地面。
一刹那,万籁俱寂,只剩那剑端的明艳流苏,还在一晃一晃地动着。
她的身后,一副巨大的“黄金满地图”横空出世。
用了裁剪的手法,以舞剑为牵引,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
“好!”夏侯子衿不禁击掌叫好,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大抵,都是惊叹的。
姚淑仪缓缓起身,将手中的长剑交予一旁的宫婢,才回眸笑道:“今年可是下了好久的雪啊,瑞雪兆祥年,麦秀两岐,年丰时稔。来年定是个丰收之年。臣妾以这一幅‘黄金满地’,送给皇上和太后,天朝来年,必定五谷丰登,福幸天下,惠及百姓!”
令人惊叹的手笔,让人欣喜的言语。没有人,能比姚淑仪更能得太后的欢心了。
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轻而易举地从皇嗣的话题上挑开,姚淑仪,真真厉害。我之前,还真是小觑了她。
果然,太后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招着手道:“来,过哀家这边来。皇上,所以说啊,哀家就喜欢她!”
姚淑仪笑着上前,宫人忙又在太后边上添了座。
众嫔妃忙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
太后又道:“没想到姚淑仪养在深闺,也能对天下之事如此上心。还能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牢记于心。哀家看,当赏!”
夏侯子衿点头笑道:“纯儿今日可也叫朕打开了眼界,赏,自然赏!五谷丰登,说得好!”他低头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玉佩可是朕前年生辰之时母后送与朕的礼物,朕今日便赐给你。”
姚淑仪受宠若惊,忙起身谢恩。却听他又道:“可朕觉得,还不够。”
我吃惊地望着他,他正色开口:“从今日起,纯儿便是朕的昭仪了。”
昭仪……
他给了她九嫔之首,与妃,只有一步之遥了。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女子欣喜地跪下,她的脸上,一派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