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京相距帝京,统共一千四百里之遥,他们这一路飞骑,餐风露宿,路上不过用了短短十日。此刻,天已黑透,城门早已落锁,照之前的打算,原本是该在此“百里驿”沐浴更衣,待天明之后再入京觐见。
刘聿慢慢仰起脖颈,抬头望向自己头顶的夜穹,一身的单衣上亦满是风尘,良久,方轻声命左右诸人道:“回京。”
话音甫落,底下跪着的那几个已“腾地”一跃而起,待牵过马匹,却见前面秦王已带了众人飞奔而去。
座下铁骑,虽是昨日才换过,也已少说走了上百里地。粮草未补,人困马乏,却是一刻不歇,马不停蹄地往帝京疾行。天上,疏星熠熠,两侧莽原白皑皑一片。寒风拂起人铁甲内的衣衫与发丝,重鼓一样的铁蹄更踩踏得一条官道,仿若是在人身后张牙舞爪的黄龙。
月落星稀,白色的雾霭合着早起的寒湿弥漫于左右。
丑时二刻刚至,伴随了城楼上的晨钟声响,景耀门、芳林门和光化门等三座北城门也被数十个值夜的门禁在内徐徐拉开。一骑飞骑,为首的更是一匹四蹄踏雪的青骓马,带了身后诸人,由远及近,真如插上双翼,沿着当中一个足有一丈三尺宽窄的门道飞驰而进。
眼前,便是贯通帝京南北十一条大街之一的永安长街。宽四十丈不止,两侧驻官卫署灯火通明,门前的卫戍老远便瞧见了旗号,赶不及往两边撤出宵禁所用的木栅、关卡等物,好让出一条通途。沿街地上,更跪了密匝匝一大片去。
秦王刘聿不过略放慢了些行速,大约离了这些上夜官差百步开外,方再飞马疾行,直奔西市老细坊一处。
早有素与裴荣相熟的将官在前带路,天未破晓,又高举了火把,过了波斯胡寺往右首,转入西市北墙根底下的一条街巷。再往前走了千余步,迎面见一东坊门,门口,除了当值的几个里卒外,果真又站了不少中州府的衙役。才要昂首喝问,却被当中一小吏悄悄在后头拉住,这才一个个认出是秦王的人马,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当街跪了一地。
刘聿免了众人的礼,在马上细问了火势,又领了数十个亲从,沿坊内百步宽的大街,勒缰缓行至裴荣的旧宅附近。待走近了,方才看清,原来这半条街都烧得只剩了断壁残垣,焦黑的瓦砾、横梁四处垒着,好不凄凉。秦王刘聿下了马,不顾诸将的劝阻,从半截摇摇欲坠的院墙中间矮身过了,一直走到先前的中堂处,方才止步。兀自在风口里站了有半日,耳边,只闻人手内的束薪“噼啪”作响,并着远处三两声鸡鸣,四下寂寂,一时,竟连身后诸人也禁不住跟着洒了好些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