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此时,天又变了。疾风卷着沙尘,好端端一个大太阳底下,当空又落下豆大的雨点来。眼见愈下愈大,更卷了一股子泥土腥气进屋。
刘乾不禁大喜过望,皆因太过忘形,反忘了搭理裴荣,自个柱了根拐杖,只管走到门前去看天色。
旁边自有吴迁、郑锐等一应人看在眼里。这些人,也有出身诗礼簪缨一族的,也有生于薄祚寒门又肤见谫识的,不免心中都拿他同座上那一位暗自比较。或当他天生凉薄怠慢,或因他身份贵重还道他本应如此,感喟之余,又多为裴荣不值。只碍于秦王在座前,众人一概不敢流露罢了。
岂知世间女子多有痴心之人,七尺男儿中竟也有。这裴荣鞍前马后追随刘聿六载,一颗痴心与毕生夙愿都系于他一人身上,即便披肝沥胆,恐亦在所不辞。况又素来知道世子是如何脾性,故不管旁人作如何观,他反倒面色如常,一味跟在刘乾后头,亦步亦趋般。只有一件,因想着阿宝还在后院捣衣,四下并无遮挡,若叫她淋了雨,岂不是又徒然惹出什么病灾来。心内虽有此顾及,也不好显露于色,不免往身后多望了几眼。
屋内屋外那些个人哪会知道这层底细?刘聿则缓缓立起长身,眼光扫了一眼裴荣,含笑命窦炀与他带几个手下先送吴迁、郑锐等人回去。让他二人一或解鞍,一或公干,各自便宜方为正经,又逐一同他两个道了劳乏、叨扰。
雨虽不见小,吴、郑二人岂敢有违,再四行了礼,方告辞离去。
正好曹佑齐也刚端了才熬好的汤药自灶屋上来,刘聿便也嘱咐世子,只让他先服药,自己趁便略往后院檐下闲散一下筋骨。
待推了虚合的门枢,信步而出,眼前果真是大雨滂沱,雨帘如织一般。刘聿负手而立,只望着面前的桃树、井台等物,脸上似笑不笑,沉声命道:“今夜戌正,还在彼处等我。”语毕,也不等西首屋檐底下的女孩儿作答,佯作大步流星般,还从那扇木门跟前原路折返了。
回到厅堂,便将方才与众人商议下的返程事宜拣扼要说与刘乾。因见窦炀、裴荣等人躬身进来,遂又当众问了一遍曹佑齐,方正色分派了各人且各自去行事。
如今圣旨既下,世子也自然毋用再在这几间监舍里头服役、待罪。车马自是一早便命人从县衙备了来。再有一盏茶的工夫,裴荣等人已将衣衫被褥并先前从京里带来的书籍、几件玩物等,全部收罗打点妥当。前院,也早有守卫执了雨蓑伞具,在门前恭候。
刘乾临登车时,自是又回身往那几间破屋张望了许久。
原以为会因了天雨不便,还能在此地多耽搁些时日,谁承想半边日头半边雨,非但愈下愈敞亮不说,眨眼光景,就叫他们催促动了身。
头顶上,虽也有将士为他撑了桐油伞,然雨注半点不见小,一声声,打在黑漆的油绢上,仿似真应了自个早起才刚弹唱的那半阕别赋般。再望了须臾,无奈只得扶了近旁的侍从,猫腰坐进漆布所围的辎軿车内。
秦王也从一名骑曹手中接过马缰、皮鞭等物,又传令前面车马先行。未几车辚马啸,一行人渐行渐远,各色执事伞盖亦一路往巷口自去了。
注:①虚心架子,心慌,不得不对付但又心中无数之意。
②缺胯袍,腰以下两侧开衩,以便行走、骑马。初为军中之服,亦多见于庶人,后渐为武官朝服。唐宋时,穿者已遍及王公卿相、侍从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