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胡卫东的说法,这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阴霾灰暗的上午。
据胡卫东后来和我说,这天早晨,他一爬起床,便闻到屋子里一股肉香味。然后,他像一条小狗一样,嗅嗅鼻子,顺着香味溜进了厨房,掀开碗筷柜的布帘,一眼就瞄上了最顶层的盘子里,垛满了一层层油汪汪的猪肉片。胡卫东说,他心里明白,这又是他妈妈在夜里偷偷煮的。
我后来知道,那时候,胡卫东的父亲在一家大机关食堂做采买。近水楼台先得月,常站河边必湿鞋。况且,他父亲就是一个凡人,偶尔逮住机会,就会拿回家里一些市面上稀罕的短缺货物,如鸡、鱼、肉一类的高档副食品。
胡卫东说,他妈妈是个胆小的女人(要我看,他妈妈就是个吝啬鬼),白天烀猪肉怕左邻右舍看见,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点火,将猪肉煮到八分熟,再切开一片一片码到盘子里,待到蒸米饭时一回锅汆个气,弄点酱油醋一蘸就得了。
胡卫东说,他的馋虫已经爬满了嘴里,不可能再等到晚上了,就顺手衔了三、四块白花花的肉片,急忙囫囵地吞进了肚子里。这一下子可惹了麻烦。第一节课时,肚子开始丝丝作痛,第二节课时,肚子里边咕噜咕噜地叫开了,到了该上间操课的那功夫,稀屎已经冲击肛门,百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将领操的差事又推咐给大伟,自己一溜烟儿钻进了厕所。
这时,间操课的铃声大作——胡卫东又补充一句。
接下来发生的“罪过”于胡卫东无关,责任完全在我自己身上。
当然,我没有胡卫东的那一嘴口福,因为我爹是瓦工,只会砌砖垒墙。我的早饭是,两个玉米面窝头和一大块齁人的苤菜疙瘩,再加一肚皮凉水。说来好现世的,由于自己在前两节课课间休息时只顾疯跑瞎玩,竟把清理尿脬的空儿给耽搁了,等到广播体操的前奏曲一响,我从早晨攒下来的那一泡尿水也随之而来。
俗话说,人生有四大憋——
钱憋难死人,
气憋窝死人,
熊憋累死人,
尿憋急死人。
我是憋不住了。好在我人高个大,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我的身后就是厕所,只有十几米远,趁小张老师和邻班老师说话的空儿,我噌地一下钻进了厕所。
意外的祸事出现在厕所里。
我掏出家什器儿正得意放松之际,一抬头,看见小便池上方的砖墙上面写着“毛主席”三个粉笔白字。我扫视一眼四周,见没有一个人,心里顿生恶作剧之念,便顺手抬起自己的小*向上喷射,欲浇掉那三个字,无奈那字写得太高,已接近了“十”字型通风口,我踮起脚尖儿,仍然未能喷到。我霎时性起,又见“十”字型通风口的砖台上放有半截粉笔,就顺手取了下来,在“毛主席”三个字的前头写上“打倒”二字,末了觉得还是不过瘾,于是,又在字上面画个大“X”,然后飞快地逃出了厕所……
雄浑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校园。
我踏着乐曲的音符,随着依次有序的队伍走进了教学楼。
胡卫东说,你一抬腿走了,自己可是吓蒙了,直到那乐曲声戛然停止时,他藏起来的脑袋瓜才敢探出来。
我问他,我踅模了一圈,咋就没看见你呢?
胡卫东分析说,可能是那时候他长得太小,整个身子让便位间的水泥隔板挡得严严实实,所以我没能看见他。
我说,那你也不能把我给卖啦!
胡卫东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这个傻家伙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辱骂诅咒最高领袖,简直是大恶不道!他系上腰带,透过“十”字型通风口,看到操场上已经空旷无人,自己才镇静下来。他走下便位台阶,跨过地上汪着的一泡尿水,伫立在那行字前又仔细看了一遍,他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向冷面老太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