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着我的面,讲毛主席的所谓“坏话”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就是我童年梦中的女神——红心她娘——二大妈。这位缠过足的小脚老太婆,她颤巍个手指,点着毛主席头像后的背景——韶山冲的农院说:
“这庄稼院好大呀!房子也有好多间,都是毛主席个人儿家的?毛主席的家可不是一般的农民家庭。”
在我家的墙上,悬挂一幅《韶山冲升起了红太阳》的水彩画。
在画面上,永远年轻、永远没有胡子的毛主席头像位居在画面的中央,他头戴八角帽、领佩红微章,在脑袋周围闪出万道金光。在这万道光芒照耀下,几间“一担柴”式的农房,围着一个宽敞的农院,那就叫韶山冲,是一代天之骄子——毛主席的出生地。
二大妈说这话时,我爹我娘都在场。但是,我爹和我娘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们只是笑笑,谁也没有吱声。倒是和我家斜对门住的三婶家的爷们——孙叔发了话。
孙叔说:“狭义上说,农民是个比较笼统的概念,广义上讲,贫农、中农、富农、乃至地主都属于农民的范畴。所以,不管毛主席家有多少间房、有多少亩地,说到底他老人家还是个农民出身。”
我爹和我娘又笑笑,他们还是没有吱声。我爹转过头,他伸手取过来旱烟笸箩,开始卷纸烟抽。我娘站起身,她端起茶壶,默默地往孙叔那个茶杯里倒水。
二大妈好说,嘴不得闲,她马上接过孙叔的话茬儿,说:“就算毛主席是个农民,那也不是一般的农民,一般的农民哪能坐天下。”
孙叔和二大妈又说了好多话,俩人唠得挺热络的,但说的都不是打苞米收麦子、蒸馒头煮饭的事,我听得不大懂,所以没有听,也就没记住。
我爹和我娘自然也是听客,他们那张变成“哑巴”的嘴是干着急,只剩下暗暗翕动的份。
我知道,我爹我娘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他们插不上嘴。平时,倘若有人唠起砌猪圈、盖房子来,我爹还是蛮能吹几下牛皮的,一定要擂一擂他去北京盖人民大会堂的那件事。每逢这时,连在一旁的我娘听着,她脸上也泛出几色自豪,当赶在兴头上,她还会逮住机会跟着过过嘴瘾,就好像她曾去了北京盖大房子。
我很庆幸,多亏那天我爹我娘没有开口搀和。不然的话,我完全有可能把我爹我娘一起卖给政府。
我没有向政府举报二大妈。
俗话说:“贼心不死。”那时候,我就是贼心不死。说实在的,虽然我曾一度咬牙切齿要缝上二大妈的嘴巴,虽然红心那小丫崽子像躲苍蝇一样回避我,然而,我的心始终存有一丝念头,总是想,万一有一天二大妈幡然醒悟,又嚷嚷着让我去她家做小女婿呢?万一有一天红心也突然回心转意,又特别准许我去看她的小呢?并且要我一直看个够。
我向政府点出了三婶的爷们——孙叔的名。不过,在说孙叔之前,我得先叨咕叨咕孙叔的女人——三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