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十    斗争  〔2〕

作者 : 鸟醐

到后来,斗争会不知何故不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让黄大麻子清扫胡同。

我家所住的胡同虽长,但很窄,最窄处只有五米多,最宽处也不过七、八米,错两辆汽车得有一辆靠边等候。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机会少之又少,因为十天半个月里也不见得有一、二辆车通过。

我娘说,黄大麻子做事非常较真。但是,我不知道这大麻脸子会在什么事上较真,我只知道一个事实,就是他把这条胡同打扫得十分干净利索。每天早晨,当清新的朝阳普照大地,睡眼惺忪的人们一迈出家门,就会踏上那狭长的巷路上,从巷头走到巷尾,竟然看不到一疙瘩废纸屑,一小块碎石片,一片残树叶。

在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也会看到,躬身九十度的黄大麻子,他正面向墙壁上“毛主席万岁”五个血红大字,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请罪!请罪!再请罪!毛主席他老人家啊,我黄大麻子是个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我有罪,我有罪……。”

在他的脚下,还躺着一把“请罪”的大扫帚。

一开始的那时候,黄大麻子只听二大妈一个人的话,得二大妈发话说:“一早晨了,回家去歇歇吧。”

此时,毕恭毕敬的黄大麻子如同听到圣旨,他这才敢直起腰来回家。

等过了一段时间,除了没毛的小孩子,只要是胡同里任何一个大人向黄大麻子说同样的话,他立刻拿起扫帚走人。

再过了一段时间,是黄大麻子手里那把扫帚向他发号司令,只要扫帚扫到了胡同的尽头,他今天的“革命请罪活动”也就宣告成功了。

在我已经活过来的年月里,自己曾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其中有教师、工人、警察,也不乏有地痞、流氓、恶棍儿。但是,不管是哪一类人,绝大多数者都是匆匆过客,于我擦肩而去,真正能让我记住名字且念念不忘的没有几个人,然而,黄大麻子当属这其中的一个人。

不言而喻,我不忘黄大麻子,于不忘胡卫东、项鬼子、大嘴叉子、乃至孙叔等人截然不同,我自己本身和这位卖酱油醋的扫大街老头儿没有任何一点瓜葛与冲突,从某种意义上讲,黄大麻子和我都是一条沟里的“战友”,他是属于被“革命”的一个老牛鬼蛇神,我则属于被“强制劳动改造”的一个小“反革命傻子”,可谓是茅坑里捞出来的两块石头,大块小块全都是一般的臭。但是,仅以为此,还不能够成为我难忘黄大麻子的唯一理由。黄大麻子有别于常人,他毕竟有一脸筛坑,其他人的脸上光滑如镜。

不过,我第一次和黄大麻子扫街就不顺利。

那天早晨,我起来迟了。

头天晚上,为了迎接我“凯旋而归”,家里略背了一桌“接风”的晚餐,除了我二哥上山下乡在农村外,一家人悉数上桌,就如同过年一般。

我爹如释重负,他异常兴奋,喝得舌头都打弯了,人还没散尽,他倒是先倒在炕头上睡着了。人都走后,我娘也趴趴打起了鼾声。我因为白天吃了一大顿,晚上又往肚子里硬压进去了不少,撑的有点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烙”熟了不知多少张饼,直到半夜才迷糊着。

我睡正香时,我醒了。

我娘拎着我的耳朵唤道:“儿呀!儿呀!快起来穿衣服,要赶在黄大麻子的前头,争取早一天改造好。”

我忙溜儿起身,穿衣戴帽,下了炕,抓起那把二大妈代表居委会发给我的大扫帚,急急忙忙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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