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皇帝离开了蓬莱殿,秦慕白牵着马慢吞吞的走在皇城内,细下寻思,不由得暗自摇头。
记得当初初入仕途就任百骑使之时,秦慕白就听父亲提醒过。永远不要忽视了皇帝,他才是主宰并决定一切的;皇帝的身边,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视之为简单。
现在回想起来,秦慕白真是觉得,父亲的这话简直就是至理真言。短短的一年时间,秦慕白在皇帝身边当职,整个人都如同褪去了一层稚女敕的皮,也学会了世故,也会了圆滑。遇事会反复思忖多问几个为什么,也总会不由自主的往皇帝那边去想。
这一年来发生的若干事情,表面看来与皇帝无关,实则根源都是在皇帝那里。比喻最开始他与长孙涣的矛盾,结局是皇帝开除了长孙涣,维护了他这个百骑使的威信;到后来高阳公主的接近、暧昧乃至于事情演化到今天这地步,幕后的间接推手也是皇帝;再后来的绛州之案、拜师李靖,又哪一件是无皇帝无关的?
秦慕白啧啧的暗叹,混迹在皇帝这样一个复杂又凶险的地方,与李世民这样一群资深的高手政治家为伍,日子真是过得艰辛又提心吊胆。
一个字,累!
我需要减压,需要放松,需要换个环境充充电了。
秦慕白的心中,跳槽的念头越加坚定。
牵马漫步于熟悉的皇城之中,远远看到百骑的军营营地,秦慕白不禁暗自叹息一声:或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进入这个军营了。这一座我亲手打造起来的营盘,亲手打造起来的军队,马上就要拱手让人。
也罢,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哪来的两全齐美?就算我当真离开了百骑,这只精悍的军队里,恐怕永远都要留下我秦某人的烙印。毕竟,我才是他们的缔造者与第一个统帅!说不定哪天山不转水转,我又回来了呢?
离开皇城,秦慕白策马加鞭一路狂奔。冷咧的冬风刮着他的脸庞,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同时心中也油然升起一丝离别的愁绪与难以割舍的情怀。
“原来,我竟对这座皇城有了感情……”
回到家中,一家人都还在等着他吃饭。妖儿今天也提前回来了,说是天下第一酒休业数日,扩充建容重新装点。原来是因为,天下第一酒将左右相临的商肆都收买了下来,武媚娘大挥手脚,将三栋房屋拆了去全部重建,誓要打造天下第一等的“娱乐场所”。并将酒肆重新命名,定名为——秦仙阁。
武媚娘这一举动可谓用意颇深,直接用了御酒“秦仙酒”之名,来命名她的新酒肆。一来,她大抵是在向同行商家宣布,她才是唯一使用正品秦仙酒的商家,并且敢于堂而皇之用御酒之名,命名她的酒肆了,这一特权可不是其他商家能拥有的;其二,也是有意向公众宣布,她与秦慕白之间的婚事已是笃定无疑。她这是以秦家媳妇的名议,在经营酒肆了。
妖儿说,武东家动用了所有的钱财,来兴建这所新酒肆。据说因为钱不够用,还典卖了她父亲留下的五顷永业田。
秦慕白猜想,武媚娘之所以突然这样大刀阔斧的扩充改建,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难道,朝廷已经给她颁下了“大唐义商”的牌牑?否则,她哪敢用“秦仙”这样的字眼作为店名?
很有可能!
细细一回想,武媚娘做这所有的事情,都从来没来烦过自己一回,甚至连提也未尝提过半句,全是一个人在默默的独力操办。感叹她的能干之余,秦慕白多少也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大男人,竟没主动出手帮过她半点忙。
晚饭后,秦慕白与家人在院中稍事散了散步,便躲进了房中,挑灯夜战开始抄写《玉帐经》了。秦叔宝知道他有这件紧急事情要办,都没有叫他一起来练武了。
一间斗室,灯黄如豆。一几一书案,秦慕白伏案而坐奋笔疾书。
时近子时半夜,房中炉火都已快要熄灭,天寒地冻,他不禁感觉有些手脚冻得发僵。正要去取些炭来加添时,小妹霜儿捧着一盆火笑嘻嘻的来了。
“三哥,我体贴你吧?天气寒冷又知道你忙,给你加炭来了!”
“真是我的好霜儿,快来,放下。”
秦慕白将霜儿请进房中,兄妹二人就着炭火烤暖了手脚,这时听到外面猫头鹰的鸣叫。
“咦,真讨厌!大晚上的最讨厌听到这声音了!”霜儿报怨道。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动,笑道:“你且等等,我去收拾了它!”
不由分说的,秦慕白挎起挂于墙上的弓箭就出了门。在院中搜寻了片刻,果然找到了一只成年的大猫头鹰。一箭下去,手到擒来。
提着猫头鹰进了房间,霜儿倒是吓了一跳:“哥呀,你杀便杀了,怎的还提回来?”
“你不知道,这鸟儿的羽毛有妙用。”秦慕白三下五除二的,拔下几根长翼羽毛,用小刀削制了一会儿,笑道,“哈哈,好笔,好笔!这比那狼毫软管写起来快多了!”
“咦,这也能当笔来用吗?”
“当然!”秦慕白笑着走到书桌边,当即就用这羽毛沾了墨汁儿来写字。虽是没有月兑脂也没有硬化,但也凑合能用了。写书起来字体更加细小灵活,书写速度也快了数倍不止而且更加节省纸张。
“嘻嘻,三哥你真聪明!”
“明日再行加工一下,这笔便更好用了。”秦慕白捂了捂霜儿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庞,笑道,“好妹妹,深更半夜的来找我,定是有事了?”
“哪里,分明没有,嘿嘿!”霜儿笑,脸蛋儿越加的红了。
秦慕白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笑了一笑,说道:“这两日我要在家中忙于抄书,无暇分身外出。能不能拜托你去替我办两件事情呢?”
“嗯,三哥你交待就是。”
“一是,代我去一趟媚娘那里,问一问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有闲时,你多在那边帮着照应一下。顺便告诉她我这两天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去陪她,请她见谅。”秦慕白说道。
“嘻嘻,三哥你很在乎媚娘哦!”霜儿笑道,“放心啦!这个嫂嫂我也挺喜欢的,这两天有时间我就多往她那里跑,就算帮不上她什么忙,替三哥在她面前多说些好话也是应该的。”
“真乖。”秦慕白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儿,继续说道,“另外就是,明天早膳后你去一趟吴王府。”
“呃……”霜儿怔了一怔,脸色更红了,“去那里……干嘛呢?”
“还不是因为高阳公主?”秦慕白苦笑,“这丫头,半晌功夫不见我,就要闹腾。今天你也看到了,我没去吴王府见她,她就主动杀到咱们家里来了。你去了王府稳住她,可别让她这两天来打扰我办正事。”
“嗯,我知道了……”霜儿脸儿红扑扑的点头。
秦慕白笑道:“好啦,别一副害羞得要死的表情,早点回去歇着吧!早上出门时父亲如若问起,你就说昨天约好了的,去找高阳公主玩。父亲定然不会阻拦。”
“嘿嘿,我知道啦!父亲好像挺喜欢高阳公主的。”秦霜儿乐得笑了,又有点害羞,说道,“那我走啦三哥,你早点歇息哦,不要太晚。”
“嗯,记得告诉家人一声,明早不要来叫我。”秦慕白将妹妹送走,又坐了下来继续抄书。
挑灯夜战,不觉已是天明,秦慕白抄写了厚厚的一叠,但离抄完全书还有很大的距离。一边抄书的同时,他等于也是默记领悟了一回,心中不由得对李靖大为钦佩。
许多事情,真是看来容易做来难。秦慕白本是个国防科大的学生,自认为学了许多的现代化军事理论,对古人的这些军事思想不是太在意。可是这一夜抄书下来,秦慕白还真是感觉自己在这方面仅仅是个“理论者”,如若实践起来肯定两眼一抹黑。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与现代的战争完全是两码事。从这兵法中,秦慕白学到的更多的是细节。比喻,出征之时既定的祭祀与礼节,前后左右中军加上左右虞候君的七军将领任命与军士分拨,粮草民夫的委派与管理,乃至于如何分配马匹军械以及谴派斥侯安营扎寨的要点,对于秦慕白来说完全陌生。这还只是战前准备,真要打起仗来,天时水文地理阴阳,敌情侦察排兵布阵,攻城拔寨水火便利,人马疫情的防治与正奇用兵的时机要点……
还真是个精深的学问!
这本《玉帐经》上册,说的全是这些行军打仗的“基本功”,可以说,就是任何一名大唐将领的必修之课。秦慕白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学前班的学生,需要恶补!
……
天明之时,秦慕白唤仆人送来了热水洗漱了一番,简单吃了些裹月复的粥汤,便躺下歇息了。
此时,吴王府内。
高阳公主大清早的便起了床,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了半晌,在李恪的千呼万唤之下方才走出房来。
李恪不由得眼前一亮:“哟,想不到小妹打扮起来如此漂亮可人!”
“哼,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就不好看啦!”高阳公主撇着嘴儿皱了皱小鼻子,不满的说道。
“哈哈!打扮得这漂亮,准备去哪里?”李恪明知故问,打趣的道。
“嘿嘿,昨天慕白答应我,今天带我出去玩儿呢!”高阳公主高兴的说道。
李恪坏坏的笑道:“那万一……他又像昨天那样呢?”
“那我非掐死他不可!”高阳公主恶恨恨的嚷道。
“你就舍得?”李恪哈哈的笑,“我看你现在都快要走火入魔了,干什么都是为了他,是不是半夜里做梦也只梦到他?”
“要你管!”高阳公主扮了个鬼脸,模模小肚子,“快点啦,吃饭!我饿了,吃饱了好和慕白一起出去玩儿!可要赶前一点,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被谁抢先?武媚娘吗?”李恪大笑起来。
“呀!……”高阳公主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的说漏了嘴,转了转眼珠儿,她又讪讪的嘟嚷道,“三哥,你说……武媚娘怎么能那么漂亮呢?”
“人家长得漂亮一点,也是错了?”李恪好笑的说道。
“就是不应该嘛!”高阳公主坐了下来,方才还情绪高涨,这下有点痿靡下来,哼哼唧唧的道,“她不仅漂亮,还那么能干,而且又比我更早先和慕白在一起。再者,她又比我成熟懂事,年纪轻轻就经营起那么大一个家业,真不了起。我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嘛!”
“怎么,感觉到危机了?”李恪微笑,拍了拍高阳公主的玉肩,说道,“我的傻妹妹,感情这种事情不是靠攀比的。不是你比她强,就更有把握抓住慕白的心。”
“那靠什么嘛?”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昨天回来后我想了半夜,我现在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头,好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以前,慕白还特别讨厌我呢!我也知道我以前总是娇横跋扈不知所谓,只会胡闹什么也不会干。这些跟武媚娘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嘛!三哥,我真怕慕白只宠着媚娘不要我了……”
“不怕!他要是敢始乱终弃,三哥替你废了他!”李恪板起脸来,虎虎的道。
“你敢!不准!”高阳公主顿时就急了,大声嚷叫道。
“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吃里扒外了!”李恪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说道,“逗你玩呢,我与慕白情如兄弟,怎么可能反目成仇?只是小妹啊,你真的不必想这么多。感情上的事情,靠的是缘份与经营。你的执着与单纯,就很让人受用了。人与人是不相同的,你没必要与武媚娘相比,你们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
“是么?”高阳公主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说道,“那你说,慕白喜欢我什么?”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感情的事情没有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李恪笑了笑说道,“如果感情有那么多条件可讲,那就是不是真的感情了,那是交易与买卖。”
“咦……三哥这话说得在理。”高阳公主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说道,“就像我当初喜欢秦慕白似的,也没有任何理由,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为他付出一切。细细一寻思,我又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其实他可坏了,一直都在欺负我!要说待我好的,巴结奉诚我把我视若珍宝的人,可多了去,可是我偏却一个也不喜欢。”
“所以,所以……”李恪背剪着手来回的踱了步几,煞有介事的说道,“每个人命里都会有个煞星。遇上了,就傻掉了,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显然,显然,秦慕白那厮就是你命里的魔星!”
正说着,府吏来报说门前有人求见,来人是一名女子,自称姓秦。
“咯咯,肯定是秦霜儿!三哥,你命里的魔星也来啦!”高阳公主兴奋的跳了起来,问那府吏,“是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李恪的脸皮轻微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道:高阳要失望了……如果是秦慕白与秦霜儿一起来的,还用得着报上霜儿的名号吗?霜儿……可是有几年没来我府上了啊!
那一边,高阳公主听完了府吏的回报,果然怏怏不乐的撇起了脸:“怎么会这样嘛,霜儿来了,慕白却不来?哼!这家伙又是要耍什么花招,找了什么借口躲着我,气死我了!”
“咳……请她进来。”李恪摆了摆示将府吏先打发走了。
高阳公主郁郁不乐的咬了一阵嘴唇,突然又一下来了精神,古灵精怪的凑到李恪身边,问道:“三哥,我很好奇呀,为什么你对霜儿这么一往情深?你身边的漂亮女人可真是海了去哦,比霜儿出身好的、有才有艺的更是不知凡几。为什么你偏就对她情有独衷呢?”
“不关你事,少打听!”李恪没好气的撑着她的脸,要将她推开。
“不嘛不嘛,我不干!”高阳公主的脸都被挤扁了,仍是倔强的挺着脖子双手抓住李恪的手腕,咯咯的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一会儿就当着秦霜儿胡说八道!”
“好好,怕了你了!”李恪只得松手,紧张的瞟了一眼外面,远远见到花圃转角处秦霜儿正在走过来,赶忙说道,“因为霜儿是我的……初恋,这下知道了吧?”
“初……恋?”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喃喃道,“慕白也是我头一个喜欢的男子耶!可我不是她头一个喜欢的女子,这怎么办?”
“凉拌!别废话,她来了!”
高阳公主苦着脸坐到一边,双手撑着下巴,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道:“不用猜,慕白今天肯定是来不成了,让霜儿来传话的。哎……我要怎么样,才能抓得住慕白的心啊?武媚娘,那么出色的女子……”
“叫你别唠叨了!”李恪情急的甩了一下手,匆忙扔下一句,“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只有两个法子!”
“哪两个法子?”
李恪瓣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如同说教一般:“其一,爱他;其二,毫无保留的拼命爱他!”
“……”高阳公主无语了好一阵,讪讪的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所保留吗?”
“笨蛋!你已经抓住他的心了,只是自己没信心而已!”李恪说道,“虽然武媚娘先入为主,但我敢保证,你爱慕白比她还要爱得深……你比她,更抓得住慕白的心!”
高阳公主恍然一怔,突然露出欣然的笑容:“那我以后要再爱得再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