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在战争、灾难和痛苦、愤怒中渡过。)这一个月,可以说是大唐至李世民平定北方突厥之后算起,最为混luàn和不堪的一段日子了。
从除夕夜开始,噶尔钦陵如天魔降世一般打下洮州之后,大唐西疆一带就陷入了无边的灾噩之中。这个用兵如鬼的敌国统帅,孤军深入杀入了大唐月复地,居然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入屋的盗贼,跟主人家玩起了捉mí藏。
首先,他将尉迟敬德驻守松州的主力吸引来后,根本不和他打照面,就在洮、河、原、秦四州之间的广袤复杂之地,绕着岐山东躲西藏来回蹓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如同下山的响马。很快,李世民派大将李大亮统率十万关中jīng锐大军西出淆关,前来征讨;大唐西疆诸军府也收到朝廷诰命,一并集结于尉迟敬德麾下要来岐山一带剿灭噶尔钦陵。
此时,早已成竹在胸的噶尔钦陵使出一个谁也没曾料想到的诡招——化整为零!
他的十万铁骑,在尉迟敬德与李大亮所部对其形成合围之前,如为烟花凌空炸裂,分成了数十股,向四万八方疯狂扩散逃逸。
他们每股人马少则百余多则上千,如同渗进了血液之中的毒素随血而走四方扩散深入每一个máo孔,还都相当默契的不走官道不靠近城镇军府逃避追剿,专mén溜走山间野道和乡村部落之间,所到之处杀人放火jiānyín掳虐无恶不作。
西疆一带,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混luàn与恐慌,大唐子民对其谈虎sè变,岐山一带四州之地,数十万百姓背景离乡仓皇出逃,涌向关中。
尉迟敬德与李大亮就如同是抡着铁锤砸蚂蚁,徒呼奈何。虽然零零碎碎清剿了不少的“小分队”,可前后一个月算起来,总共才剿杀了不到两万人马。
而此时,噶尔钦陵大多数的主力,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尉迟敬德的屯兵之地——松州!
这只狡猾的狐狸摇身一变化为泥鳅,在尉迟敬德摆开大队拉开合围大网要对其展开决战清剿的时候,他居然就隔着尉迟敬德大军所在地的西方七十里蜀地山林小道,与之擦肩而过!
等尉迟敬德与李大亮率大军扑杀过去,等待他们的是噶尔钦陵如同忍者遁形一般撒下的一团烟雾——数十股四下逃散为害的小队人马。这些小股人马声东击西大肆招摇无恶不作,人数不多行动诡密机动xìng又强十分不好逮,但又不容不剿。
一时间,尉迟敬德与李大亮肺都气炸了,脑袋也要转晕了。二人商议,不及等待朝廷钧命,尉迟敬德火速回救松州——那里可是川蜀天府之国的mén户!
而李大亮,则留下来统领军队指挥地方州县,清剿残余匪众,抚慰受灾百姓。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西疆百姓感觉就是从天堂到了地狱,比隋末战luàn之时更加令人恐惧。因为那时候虽然割据林立战luàn频仍,但各地蕃王还多少都明白“以民为本”的宗旨,一般不肆意虐民。可是眼下这个噶尔钦陵,却是活月兑月兑的恶魔降世、泯灭天良的吃人不吐骨头啊!
……
近日来,皇帝李世民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至他登基之日起,哪怕是当年被草原枭雄颉利可汗率军杀到了长城郊外,也没有今天这么狼狈丢人!
更何况,当时是大唐根基薄弱立足不稳,草原突厥兵强马壮;可如今,大唐已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号称泱泱天朝!
他这个威服天下、四夷尊奉的天可汗,被一个吐蕃小儿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的扇了几记耳光!
个中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深夜,武德殿弘文馆里依旧灯火通时,进出的官员个个打小跑不敢半分怠慢。馆内,更是气氛紧张,十余名中枢宰辅当朝重臣全部在场,跟着李世民站在一副大地志图前。
“尉迟敬德那边有战报来吗?”李世民的声音有点沉,透出威严和压抑的怒火。
“回陛下,今晨接到李大亮来报,说尉迟将军已经率军杀回松州,在松州与噶尔钦陵大战了一场。但是……不敌。”褚遂良答道。
“不敌?”李世民浓眉一皱,“输成什么样了?”
“输倒是输得不惨……”褚遂良有些犹豫,说道,“噶尔钦陵显然是无心恋战,他的昆仑铁骑入了蜀地毕竟不是太适应那里的地形,与剑南山地步兵对战讨不到多大便宜,但是他们骑shè厉害。狭路相逢,昆仑铁骑主要靠骑shè压制尉迟敬德,然后火速攻下了兵力虚弱的关哨,往西南逃逸而去。尉迟敬德所部多半是步兵……追之不及。”
众人听到这消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破了松州,噶尔钦陵所部兵马就将面对赤luǒluǒ的川蜀州县!
“看来,尉迟敬德多半是老了。”李世民并没有发怒咆哮,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却听得众人心里都凉嗖嗖的。
“陛下……”房玄龄拱了下手,说道,“这也不能全怪尉迟将军。常言道关心则luàn,luàn则失措。噶尔钦陵在我大唐的疆域里作luàn,尉迟将军肯定是既心疼又愤怒,急火攻心之下想要尽快扑灭贼窜,结果yù速则不达。噶尔钦陵则是有备而来加之有恃无恐,反而游刃有余。昆仑铁骑战力非凡,加之人马数量更胜尉迟将军所部,因此战有胜败也是情理之中。”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朕气恼的是尉迟敬德和李大亮这一对沙场宿将,居然像两个大孩子似的,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溜来溜去的戏耍!”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朕就不明白了,噶尔钦陵一介蛮将鸷居高原,怎么比我们自己的将军还要了解西疆川蜀的战场地形?穿州过县进出自如,比出入自家卧房还要轻松!”
“噶尔钦陵处心积虑预先筹谋,而后以有备攻无备,无外乎如此。”房玄龄道,“微臣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昔日汉之霍去病也正是运用此等战术,在草原上纵横往来大破匈奴。所不同的是,当年的匈奴是游牧人没有城池关隘,噶尔钦陵却是一路摧城拔寨轻车熟路。如此说来,这个噶尔钦陵的确不容小覤,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鬼才!”
“玄龄这话说得倒是客观,抛开立场不说,噶尔钦陵的确是个高超绝顶的兵家奇才,他已经将奇兵战术运用到了极致!”李世民点了点头,口上认可眼神却是凌厉了几分,说道,“汉朝时的霍去病横扫匈奴封狼居胥,这本事咱们自己人没学去,却被吐蕃人噶尔钦陵给学去了。好嘛,他这是当着天下亿万子民与异邦诸国的面,在扇朕的大耳刮子!”
“陛下不必如此,胜败兵家之……”
“行了,不用安慰朕。”李世民挥了一下手,问道,“可有兰州与yùmén关的消息?”
“回陛下……有。”褚遂良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军报给李世民,说道,“鄯州江夏王来报,说秦慕白已经收复阳关,并将攻关的数万吐蕃大军一举全歼。”
“哦?全歼?!”众人一起惊咦。
李世民一把抢过来还瞪了褚遂良一眼,“何不早报!”
众臣心中略为宽慰,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点。连日来尽是坏消息,今天总算是收到一个好消息。同时又有人在议论,兰州内部不是一直兵微将寡了嘛,怎么突然间就能“将攻关的数万吐蕃大军一举全歼”了?
“原来如此!这个薛仁贵,真是一员社稷福将啊!”李世民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喜sè,长吁了一口气道,“连日败阵灾厄频频,也就是秦慕白能给朕一点安慰!不错!”
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皇帝露出了一点喜sè,众臣心中轻松都发出了舒坦的笑声,唯独褚遂良笑不出来——他怀里还揣着另外一封军报呢,说的正是侯君集与大非川一事,其中还有长孙涣被杀!
这军报,他还当真不敢当众拿出来。否则,这大怒转大喜,马上又大喜转大怒,褚遂良还真就生怕nòng疯几个人——还是等皇帝陛下心情稍稍平复了,再密奏他吧!
再者,长孙无忌也还在场呢!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侯君集杀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时,一直沉默良久的长孙无忌,说话了,“陛下,微臣以为,噶尔钦陵突袭内地四方为害,闹得虽凶但充其量仍是疥癣之疾——如今他破关南下,究竟要干什么呢?万一他直取川蜀划地为王,或是大肆屠虐我百姓,如何是好?”
“不错,这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噶尔钦陵,他接下来想干什么?”李世民说道。
众臣马上又安静下来。
以谋略见长的房玄龄沉思了片刻,拱手道:“陛下,微臣以为噶尔钦陵不会再继续南下,往益州、成都方向纵深深入了。”
“那你认为,他会去哪里?”李世民问。
“蜀道艰难,噶尔钦陵的骑兵要是杀入蜀地,就算昆仑铁骑再如何骁勇,那也是自寻死路。因为那地方大部分的道路都是狭窄的羊肠山道,步行都难以穿越,休说是骑马。他之所以要急攻松州,无非就是想要破关逃逸。”房玄龄说道,“破关之后,噶尔钦陵大可以取道嘉诚转道向西。松州治下的嘉诚、jiāo川一带本就是氐羌游牧之故地,惯以部落散居城池寡少,极易突破。过了嘉诚一路向西直至金川,沿江北上直至黄河九曲、积石山南麓,可就到了吐蕃的大高原了!如此一来,噶尔钦陵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老巢,如鱼得水。”
“玄龄所论,与朕不谋而合。早在洮州事发之初朕就断定,噶尔钦陵迟早要逃跑。他还没那么傻,当真会直取关中来灭我大唐。”李世民抬起手指着大地图,沿着房玄龄说的路线绕了一圈,重叹一声道:“好刁钻的行军路线、好周密的作战计划啊!这个噶尔钦陵,当真不简单!咱们大唐的君臣将士,居然一并被他如此羞辱了,颜面何存!”
“陛下,他这不是还没逃出去么?”房玄龄道,“相信尉迟将军断然不会轻易纵虎归山。松州一役虽是没能逮住噶尔钦陵,可他毕竟是劳师远征孤军深入,师老兵疲补给不力。只要尉迟将军及时醒悟,不再撵着噶尔钦陵的身后穷追猛打被他牵着走,而是突然挥师转道西北,提前在金川江一带对其进行拦截堵击,也不是没有大获全胜的可能!”
李世民摇头,摆了摆手,“也亏得我们在这里纸上谈兵坐谈容易。真正到了前线,尉迟敬德已经被噶尔钦陵连番戏耍,暴怒之余肯定生怕再次上当。万一他挥师西北设伏于金川江,噶尔钦陵查觉之后不来与他决战,突然调头杀回蜀地,怎么办?”
“陛下所言,极有道理。以噶尔钦陵的作战风格,的确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房玄龄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截敌是小,护民是大。如此看来,非但是陛下在长安来不及下诏调兵,就算是尉迟敬德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也不敢贸然出击再离蜀地了,就怕噶尔钦陵去而复返为祸蜀中——那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噶尔钦陵,扬长而去了啊!”
“哎!——如此混帐!!”满屋子的人都恨恼的叹气,拍拳跺脚。
李世民的脸sè,越发不好看了。他背剪着双手腮帮咬得紧紧,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除非平灭吐蕃,不能洗刷今日之耻!”
这时,长孙无忌道:“陛下,微臣从头细想而来,噶尔钦陵突袭内地造此一luàn,并非仅仅是为了简单的报仇或是破坏。”
李世民皱了下眉头,“说说你的高见。”
“微臣浅薄,便说说愚见。”长孙无忌说道,“大非川一役,噶尔钦陵损失惨重,吐蕃元气大伤。同时,他本人在吐蕃的名望地位肯定也大受影响。他急袭松州制luàn西疆,目的无外乎两个,一是让我们忙于平息祸luàn无暇征战,他就能为吐蕃赢得恢复元气的喘息之机。眼下除了诸地州县的巨大损失,不正有数十万难民涌入关中吗?要安置这地灾民、重建受损家园,朝廷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与时间?这就是游牧民族对比我们中原城居百姓的最大区别。他们的家当都能卷上马背随人而走;我们不行,我们有城池、有土地、有房屋,画地而居。”
“说得在理。”李世民点头认可,“噶尔钦陵一路杀人放火刻意制造灾难,让我大唐损失相当惨重。其实,如果是战luàn时期百姓们反而不会受这样巨大的损伤,因为他们会有所防范。越是太平时期,措手不及,损失越大。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西疆逃难来的数十万灾民——辅机,安顿灾民的事情,朕jiāo由你来亲自督办。好,你接着说。”
“微臣领旨。”长孙无忌拱手接下了差事,接着道,“噶尔钦陵的第二个用心,很隐晦,但相当险恶——他是要离间我君臣将帅。”
“这一点朕想到了!”李世民接过话来说道,“因为朕的确是愤怒了,不管是对秦慕白、侯君集,还是对尉迟敬德与李大亮。噶尔钦陵料想,只要他得手,完事后朝廷肯定会责罚相关失职人等。首当其冲是谁?——兰州将帅秦慕白等人!他这是要借朕的手,拔取他的眼中刺、ròu中钉!”
“陛下圣明!”长孙无忌拱手一拜,“这或许,正是噶尔钦陵的真正意图所在!非但要拔取劲敌,还要bī我大唐更改针对吐蕃的战略!”
“那他也太小看朕了!”李世民冷哼了一声,说道,“秦慕白是有错,侯君集是有罪,尉迟敬德与李大亮也作战不力值得惩戒,但朕还没有昏庸到那份上——被他噶尔钦陵利用替他杀人,这与‘自毁手足’有何异处?”
“吾皇圣明!”众臣一起唱诺道。
褚遂良却在暗暗的抹冷汗——陛下啊陛下,还有长孙无忌,要是你看到了我怀中的这另一份军报,刚刚这话你们还说得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