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方才新婚的秦慕白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中,秉烛而坐。请记住我w手中提笔,却犹豫再三,不知如何下笔。
他在给皇帝李世民写奏报。西征归来,他要汇报征服西域的详细情况,与大昭武国的外交,以及西域平定后需要解决的一系列军事与民生问题。
这样的奏章,他不知道已经写了多少份。唯独今天,就是动不了笔。
放下笔,秦慕白双手搭在小月复身体往后靠坐,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都在把我当贼来防了,我却仍旧在为西域的善后事宜而操心。我这究竟是忠,还是贱?”思及此处,秦慕白的心又在一寸寸的往下落,丝丝冰凉。
他伸手在双眼之间的鼻梁上按了按提神,仍是拿起了笔,决定把这奏折写完。
“这可能是我秦慕白,能为大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写下奏折,他详细的叙述了如今西域的格局与面临的问题,建议朝廷尽快在西域划分合理的州县格局,并指派多名得力的封疆大吏,前往治管。此外,与大昭武国的外交至关重要,今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内,的两大霸主国大唐与大食,肯定会有或明或暗的交锋。
而大昭武国的存在,除了能够保证大唐从丝绸商路上获得稳定而巨大的商业利润,同时也是大唐对西方的第一道军事防线与政治文化经济的交汇融合点。
从地理上看,昭武国地处大唐与大食两国之间,对两国来说都是重要的军事缓冲地带与战略盟友。因此,大唐必须极力保护与争取昭武国。否则,一失一得一正一负之间,就是实力对比的重大改变。
而对于已经臣服的西域小国与部落,秦慕白建议朝廷,在尊重与平等的前提下,对他们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民族同化策略,不可操之过及,不要使用以前料理突厥后事的政策,实施什么‘大举迁民’的举措。而是要让大唐的政治文化慢慢的渗透到这些部族当中,用时间来将他们渐渐同化。不出五十年的时间,等到两三代人交接之际,西域全土必将完全融合到中华民族当中来。到那时,“征服西域”的宏图大计才算真正的完成!
大唐,才能真正成为的霸主之国!
……
夜更深了,秦慕白的一份奏折,写下了厚厚的一叠。但他感觉,仍有许多的事情没有讲到。
三军统帅麾下将士数十万,封疆大吏辖下疆域千万里,岂是三笔两墨能说得尽?这些年来,李世就是将秦家父子往兰州一扔,自己再没怎么插手西面之事。可以说,从那一天起,大唐的河陇与吐蕃、西域全土,全都是秦慕白在一力操持。
现在,终于是到了交班的时候,秦慕白感觉就像是将一个自己抚养了多年的孩子,送回给他的亲生父母。
从道理上讲应该这么做,可是心里,终究是有点不舍。毕竟,这里面有着自己和父亲多年的心血和感情。
“但愿皇帝与朝廷,能善待关西军这些为国立功的将士们,和饱受战火荼毒的各族子民……”搁下笔,秦慕白一页页的整理自己写下的纸稿。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慕白,还没睡吗?”
是雪莲。
“进来!”
雪莲推门而入,手上托着一盏汤盅。更新最快读看看她走到秦慕白身边将汤盅放下,说道:“累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咦,你是在给朝廷写奏章吗?”
“嗯。”秦慕白接过汤盅,是一碗温热的红豆稀粥,半夜里用来消夜养胃最好。
秦慕白喝粥,雪莲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的按揉太阳穴和耳根,静默了半晌,突然道:“慕白,你辞官归隐!我们一起去草原好吗?”
秦慕白怔了一怔,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是见你这官做得太累。”雪莲说道,“昨日你与庞飞的对话,我无意中听见了……哎,真没想到!”
秦慕白摆了一下断她的话,无所谓的轻笑一声,说道:“不提这个了。雪莲,我的确是已经在交割军政事务,准备辞官归隐了。将来定居的地方我已经选好,可惜,不是草原。你会介意么?”
“那是哪里?”
“大昭武国的国都,萨末建城。”
雪莲略微怔了一怔,然后点头,“心若有依,则无处不家。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定居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说去草原,是因为那里没有中原这么多事非名利的争斗。但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更理想的去处,我没意见。总之,你不要再做官了。无论你出征在外还是回到家里,都没个安生。你自己劳累疲惫不说,我们一家人也要为你担心,整日里提心吊胆。”
秦慕白笑了一笑,将整理好的奏折递给雪莲,说道:“你可以看一看。”
雪莲好奇的拿过去看了一阵,惊讶道:“你让庞飞率领三十万关西主力大军,回长安?”
“没错。”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朝廷忌惮我秦某人的军队与势力,那我就打消他们的顾虑。军队,我不要了,全部还归朝廷;官,我也不做了。庞飞走的时候,我就会让他捎去我的帅印官凭与兵符节铖。”
雪莲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担忧的道:“慕白,你这是自暴自弃,还是在无声的抗议?”
“都不是。”秦慕白淡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时局如棋,所有的局中人都沉迷其中以为自己可以定鼎乾坤力挽狂澜。但实际上,大局已定,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
“包括大唐的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
“如果因为他是大唐天子就可以改变并决定一切,时局又何必演变成今日的境况?”秦慕白说道,“大唐的一切政治隐患,起源于东宫之争。演变到今日,早已越了皇帝自身能力可以掌控的范围。他,只有通过不断的尝试、试探,甚至狠下心来剜肉补疮,才可以让避免让大唐陷入无止境的内斗与纷乱。”
“尝试?试探?剜肉补疮?”雪莲一脸的迷茫,“我不明白!”
秦慕白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示意她帮自己按一按,然后不急不徐的道:“未来大唐国君的人选,历来让皇帝陛下头疼。曾经,他尝试过倾尽全力培养嫡长子李承乾。其实刚开始李承乾还是表现得很不错的,可以说他的资质其实是十分的卓越,也曾努力要做一个好太子、好皇帝。但重压之下其实难以承受,有皇帝这样一个极度出色的父亲,李承乾永远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中。尤其是那些一路追随皇帝打下江山的老臣,总是将他拿来与皇帝做比较。这就叫‘相形见绌’,李承乾永远不可能让他们满意。再加上皇帝的强势与急切以及对太子的要求过分严厉,导致李承乾自暴自弃最终走向了崩溃。”
“这个我知道。”雪莲一边给秦慕白按摩,一边说道,“李承乾最终因为涉及汉王李元昌的谋反而被贬废了……”
“是啊!那次的事件对皇帝的打击很大。从那时候起,他就转变了思路,觉得未来大唐的国君不必有多优秀,能够在一群得力臣子的辅佐之下,守成即可。”秦慕白说道,“于是,年幼的晋王李治,被他娘舅长孙无忌推上了台面,成为监国皇子。虽然当时表面上看来,是长孙无忌独力挺出的晋王,但实际上不难理会,暗中必有皇帝的肯甚至是授意。皇帝当时以养病为由不理朝政,将朝政完全交给了晋王与长孙无忌。他就是想要看一看,万一自己龙驭殡天了,这舅甥俩能不能治理好大唐?”
“结果呢?”
秦慕白笑了一笑,“结果就是,晋王坐在龙椅上整日里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差点吓得尿裤子。他甚至因为害怕自己激怒了魏王而来求我救命。同时,长孙无忌独揽朝纲,大唐的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就连同为宰辅的房玄龄、褚遂良与魏征,都只能靠边站。但也就是在这时候,长孙无忌犯了一个错,就是在对待吐蕃战和的问题上,他违背了皇帝的初衷,决定主和。当时皇帝也就看到了,如果让这一对舅甥接手大唐的江山,那么,皇帝自己给大唐构画的未来就得变样,就会变成他长孙无忌想要的样子。说得再露骨一点,一但皇帝驾崩,这大唐的江山是姓李还是姓长孙,可就都难说了。”
雪莲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样的情况下,皇帝陛下肯定会否决晋王了?”
“没错。从那以后,晋王可以说就被皇帝陛下放弃了,并淡出了争储夺嫡。”秦慕白说道,“然后,皇帝只剩下一个嫡子了,那就是魏王!”
“世人皆说,魏王最有可能成为太子?”雪莲说道,“我听说,他文治出色心机颇深,向来也深得皇帝喜爱。早在李承乾当太子时,就有传言说大唐的皇帝要废除太子,改立魏王为储,是吗?”
“是的。”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平心而论,魏王的心术、城府、学问和出身,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是,他犯了一个大忌!”
“什么大忌?”
“心术不正,兄弟不睦!”秦慕白双眼一眯,说道,“这个,其实是触犯了皇帝陛下内心深处的一处重大禁忌!……玄武门之变,你知道?”
“当然……”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皇帝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们像他一样,为了争夺皇位而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这个担心,与他皇帝的身份都无关,仅仅是出于一位父亲的私心。但,皇帝也是人,他的私心,也是国家大事!”
“那魏王都干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触犯到了皇帝的心中禁忌呢?”雪莲问道。
“很多。”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这么多年来,魏王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暗中伤害、诋毁前太子李承乾与吴王李恪。虽然他做的这些事情足够隐秘,但我相信这根本无法瞒过皇帝的眼睛。一次两次,皇帝可以隐而不继续观察;三次四次……魏王的前程,也就这样毁了!但真正断送魏王的,我想肯定是这一次的吴王遇刺之案!”
“你那天不是还说,吴王一案肯定不是魏王与长孙无忌干的吗?”雪莲迷惑道,“现在怎么就又……断送了魏王呢?”
“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这不代表,魏王跟此案没有一点关系。”秦慕白微笑道,“其实我是通过逆推来证实,皇帝已经放弃了魏王的!”
“逆推?何意?我越听越糊涂了!”雪莲道。
秦慕白呵呵的笑,“是因为鲁管家的突然到来,与庞飞的种种表现,帮助我证实了皇帝心中已有定数,要弃魏王而立吴王。从而我推断,皇帝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他得知了魏王与吴王遇刺一案,颇有干系,从而断送了他心中对魏王的最后一丝幻想。并且,李恪肯定是仍旧活在人间的,这才让皇帝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是说,现在东宫之位已是非吴王莫属,根本不用谁再替他去争了!因为,他所有的对手,已经被皇帝陛下所放弃。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剜肉补疮。”
“从何得知?”雪莲惊讶的问道。
秦慕白微笑答道:“你想想,庞飞身为皇帝的暗线,是不敢擅做主张来刺激试探我的。否则,万一我真的反了,他吃罪得起吗?所以我推测,他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密旨,专程来试探我的忠诚。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什么要处处监视我,并在这关键的时候,试探我的忠诚呢?”
“不明白……”雪莲迷茫的摇头,“说实话,汉人的心思实在是太过精巧古怪,我真正是一点也想不通。非要我说的话,可能是皇帝担心你听到李恪遇刺的消息后,起兵为他报仇?”
“当然不是!”秦慕白笑道,“就算李恪真的遇刺身亡了,我用什么名义起兵为他报仇?就算起兵,我去打谁?打皇帝、打朝廷或者打魏王?这全都是无的放矢、师出无名!皇子遇害自有皇帝与律法料理,怎么也轮不到我秦某人越权行事。而且皇帝有识人之能,他深知我秦慕白不是脑生反骨之辈。所以,就算漫天下都在流传我要造反的流言,他也会充耳不闻。这就是所谓的,谣言止于智者!”
雪莲忿忿道:“那他还频频试探你、刺激你?——昏君!”
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其实皇帝起初召吴王回京,很有可能就是要立他为储。只是没有料到半途上真的出了差错。但是后来,皇帝肯定也是知道吴王安然无恙的。所以他将计就计,在长安摆出一副防火防盗防家贼的架势来刺激我,还让庞飞在这时候不停的挑拨试探我,他无非就是想知道——我秦慕白是否足够忠诚,足够沉得住气,是否能胜任将来辅佐新君李恪的重任?”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心计如此深重的人存在?”雪莲听完后瞠目结舌,摇头道,“慕白,如果你稍有不查做出半分异举,或是在庞飞面前说了几句失当的言语,岂不是大祸临头?既然你势力这么强大又不够忠诚,皇帝肯定除你而后快,以绝后患了?!”
“差不多是!所以,伴君如伴虎,不是说说而已的。”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这不,为了让他老人家完全放心,我秦某人彻底放手不干了!奏折你也看了,我交割军政要务,交出军权退还兵马,然后辞官归隐!——事了抚衣去,深藏身与名!”
“明智之举,我支持你!”雪莲认真的点头,“慕白,说真的……我真为你不值!你为大唐出生入死立下盖世之勋,到头来却遭受这样的猜忌与杀身之险!就算、就算你真的起兵反了,那也是理直气壮!”
“呵呵,何苦呢?”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其实皇帝也只是想在将来对我委以重任,才频频监视与试探于我。这只是出于谨慎,或者说是君王都有这样的心术手腕。虽然手段显得卑劣与小人了一点,他的出点仍是器重于我。可惜,秦某人玩腻了!大唐从来不缺人才,少了我秦某人一个,天塌不下来。那些个名利权势啊,就让他们争来夺去头破血流好了,秦某人不稀罕,也就不奉陪了——时至今日,我秦慕白不欠大唐什么了,要走要留,我都是清楚明白,名正言顺。就算大唐的皇帝陛下坐拥四海治下万民,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但他终究也是改变不了人心意愿的!”
“走、坚决走!”雪莲斩钉截铁的道,“再留下来,谁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再生?谁又能保证真有那一天,战无不胜的你,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秦慕白舀起汤蛊中的最后一勺儿稀粥喝下,咂了咂嘴点头而笑,然后说了四个字——
“夫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