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弘治皇帝已经过世,但紧挨着德胜门大街的张皇亲街却一如当年那般热闹。张太后当年还是皇后的时候便独霸后宫无人争锋,如今成了太后,张家自然更加炙手可热口哪怕小皇帝对张家人的恩典并不算太过分,可在巴结的人看来,朱厚照才只十五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对张太后又尚算孝顺,怎么也不至于亏待舅舅,因而这些天来,上门给寿宁侯府的张宗说和张婧旋兄妹二人提亲的人就已经踏破了门槛。
文官清贵,再加上张家一门两侯只是外戚,自然不会有人寻上来联姻,可勋贵人家就不一样了。这一天,寿宁侯张鹤龄才从外头回来,一到二门口出了轿子就只见自家夫人正送了一位体态丰腴的夫人出来。他对于这些女眷上头的往来一向不怎么留意,因而只是颔首算是还了礼,等随着进门后,得知是冲着女儿的婚事来的,他那张脸一下子yīn得比锅底灰还难看。
寿宁侯夫人对丈夫的情绪心知肚明,把人迎进了正房,她就把丫头仆fù们都屏退了下去,旋即满脸期望地问道:“老爷,这趟进宫可见着太后和皇上了?”
“当然见着了!”张鹤龄僵硬地回答了一句,喝了一口水就忍不住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了小几上,“为了那个不争气的丫头,害得我被太后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紧跟着又在皇上面前挨了一顿好说!都是你,非得嫌那赵家不过是世袭指挥使,丫头嫁过去不体面,让我去求皇上,结果皇上一怒之下就骂我只看家世不看人,还说人是他给婧漩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嘛我还想着那丫头等闲足不出户,怎么就和人sī相授受上了,敢情这事儿皇上也有份!”
一听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耸人听闻寿宁侯夫人一下子就呆住了。一想到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居然要嫁给一户除却世袭俸禄并没有其他出彩优点的人家去,她忍不住就带了哭腔道:“老爷,这事儿就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婧琐毕竟还小不知道这日子艰难,要不,您再去求一求太后,兴许太后不会看着皇上胡闹?”
“皇上都已经撂下话了他立时就让司礼监拟旨赐婚,太后又恼了婧琐不知轻重,说了不管这事,你自己好好预备这婚事才是正经!”张鹤龄恨得牙痒痒的可想起今天得的另外一桩好处,他的心情总算是有些好转,“不过,皇上终究还念着我是他舅舅,之前十二团营和京营那边,武定侯曾经把军士今冬换棉衣的事情转手给了我不知是谁把这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嘿,皇上在这一点上和先帝爷却是差不离的,训斥归训1斥,可还是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这事情正式交给了我做。”
尽管寿宁侯夫人忧心女儿,可丈夫的前程自然是最要紧的见张鹤龄面sè和缓了下来,她连忙追问了几句,得知朱厚照果然是大方地将军需之事过了明路,她不禁双掌合十连连念了几声佛,随即笑着说道:“这事情上次老爷就说已经寻到了下家,如今只要谈妥了价钱,事情就能办得漂漂亮亮口有了这一次起头,以后老爷还不得有更多机会?”
“那是,我可是皇上的嫡亲娘舅,又不像那些成天和皇上打擂台的大臣,我不向着他,难道还能去向着别人?只可惜,咱们大明朝的制度,这外戚是不能染指军权的,不然我就不信凭我这能耐,做个带兵的将军会比那些人差……”
说到这里,张鹤龄冷不丁又想起了李荣派人对他说的话口张家再出一个皇后自然是不现实的,可是,若是让未来的皇后心向张家,至少能保张家再多上二十年富贵,这条件还真的是让人心动得很!他是得盘算盘算,如何说服他那位太后姐姐!
当次日一大早,朱厚照给表妹张婧鲂赐婚的旨意到来时,这夫fù俩面上欢天喜地,这心里却免不了仍有些纠结口寿宁侯夫人老大不情愿地开始给女儿预备嫁妆,又招来心月复的钱妈妈和其余几个妈妈,商讨着该让男方出多少聘礼。而张鹤龄作为男人,反倒是成了甩手掌柜,接旨过后把东西供奉好了,旋即就带着几个随从匆匆出了门口十五万件棉袍,若是这桩事情顺顺利利办好了,至少能落下十万八万进腰包,到那时候,别说一个女儿,就是嫁两三个女儿的嫁妆也全都有了!
说是办军需的事,可张鹤龄堂堂侯爵,自然不会真的纡尊降贵去见那些商贾,这出门与其说是去办正事,不如说是一如既往的甩手掌柜,只让跟了他好些年的郑三在前头奔走联络,自己施施然地进了近来新发现的一处风流窝。
和坊间那些寻常青楼楚馆姑娘们小意殷勤不同,这儿的头牌却不完全吃权势这一套,他下功大哄了好些日子方才得了一夜温存,现如今正在如胶似漆的时候,相比之下什么正经事都是次要的了。
因而,一进这一处销金窟的大门,他便头也不回地对郑三吩咐道:“那边的事情全都交给你,总而言之,咬死了就给五万两,多一分钱都没有。这事情办好了,你之前看中的那丫头老爷我立刻赏了给你,府里西边那个小院子也赏了给你。”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点头哈腰地送了张鹤龄进门,郑三低垂着的头方才渐渐抬起口望着里头张鹤龄被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那副得意样儿,他只觉得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似的,说不出是疼是痒还是难受。这一笔生意做成了,张鹤龄这个寿宁侯连一个小指头都不用动,便能有十万两进账,可许给他的却只是区区一个丫头,还有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加在一块也不值!千两。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就lù出了几分异sè,等退到外头牵过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一路打马疾驰来到了鼓楼下大街东边专卖绸缎布匹的一条街,他直接就闯进了其中一家布庄的后院。
“吴老板,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了侯爷,这十五万件棉袍的大买卖,就交给你了!”
“哎呀,那就多谢郑老弟了!”那吴老板一时眉开眼笑,殷勤地请了郑三坐下,他又赶紧吩咐手下送了茶来,这才嘿然笑道,“我就说了,那事情放在寻常人头上,自然是怎么都要犹犹豫豫货比三家,可放在侯爷身上,他选定了,谁敢说一个不字口太后是侯爷的亲姐姐,皇上是侯爷的嫡亲外甥,胳膊肘儿还能往外拐?”
“废话少说!我给你兜揽了这样一笔大生意,你之前答应我的好处却不够口一万两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这一条大街上有的是做布匹棉花生意的,我大不了找别人!”
“这……”吴老板一时lù出了满脸的为难,可见郑三翘足而坐气定神闲地喝茶,他犹豫再三,最后方才重重点头说道,“好,一万两就一万两!只不过,既然郑老弟要好处,我倒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于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见郑三瞅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警惕,吴老板就赔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声说道:“今年江南等地的年成很不好,这棉花比往年少了一半,就连棉布的价格也涨了三成口若是按照之前你说的那个价钱,再加上你这一万两好处……”
不等他说完,郑三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上次说得好好的,眼下你想变卦?就五万两,多一分都没有,你要做不了,我就去找别家!”
“郑三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吴老板慌忙拦住了郑三,把人按着坐下,又殷勤地去取了一个满是点心的捧盒过来,这才陪笑道,“我没说不做。我的意思是,之前让你和侯爷说的那成sè,只怕是难以维持。这不,我手里有些几年前的货sè,就是老旧了些,布却是一等一结实的。要是郑三爷肯在侯爷面前美言美言,让侯爷担待一二,这不就成了?”
郑三微微点了点头,脸sè也缓和了下来,心里却暗自盘算了起来。他之所以找到这吴老板,就是因为此人心黑胆大,开的价能够让张鹤龄赚得最多,如此才能显出他的能耐。可张鹤龄一口气昧下了三分之二,十五万件棉袍只肯给区区五万两,本来就没得什么好货sè,那吴老板怎肯做赔本买卖?他也不用去费工大游说自家那位侯爷,只说侯爷点头,把一万两好处弄到手再说,然后立刻逃出京城。就算事情败lù,那也是张鹤龄和吴老板的事,只要他能成功逃到粤地去,那边天高皇帝远,他在那里当个富家翁,总比给人当一辈子家奴下人强!
想到这里,他便故作为难地斟酌了许久,这才勉强说道:“也罢,我去把这事儿跟侯爷说说口不过,若是侯爷答应,刚刚那一万两,你得一文不少先与了我!”
见郑三那猴急样子,吴老板暗自松了一口大气,忙笑道:“这事好说,只要能成,我立刻给钱,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