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徐保山就和宋长明一起主持了旗山人民公社的党委会议,参会的还有各大队书记,重点讨论责任工分制的问题。
就地方而言,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真的希望旗山公社解散,撤社建乡。
这里面有权利的考量,有感情上的因素,也有些人是出于整个公社长期发展的需要。
旗山是个山区,一旦公社解体重新回到六十年代以前的样子,各家管各家的,那谁家也别想过上好日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抱成一团利用集体的力量开垦荒地,治理荒山,不管是围湖垦田,还是新提出的围湖养鱼,这都需要集体的力量。
开垦那二十多万亩的荒山是大家一直以来的共同愿望,可这里面涉及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山地灌溉不仅要靠全社劳力集合起来一起干,还需要很大一笔钱。
徐保山就一直想要再坚持几年,如果公社有了钱,能够依靠集体的财力和人力解决山地灌溉问题,真要是能实现这个目标,33.45万亩地,1.7万人,平均每人能有二十多亩地,旗山公社想要月兑贫致富就不难了。
关于责任工分制的会议一直开到深夜,在徐保山的带动和宋长明的坚持下,大家陆续都同意在公社内部秘密进行责任工分制改革,各个大队队长和大队书记也按人签署责任书。
徐保山说……全国都是大公社的时候,小岗村敢私自包地求温饱,他们旗山人凭什么不能在全国搞承包的情况下搞责任制求富裕,旗山人还没有怂到这个地步,真是要出事了,他徐保山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
最初有谁反对,有谁赞同,以及整个会议中的各种争论和最终一锤定音的那些事情,除了一起开会的人,别人也不得而知,
第二天晚上,从公社机关下班后,宋长明就喊杨少宗去家里吃饭。
宋长明家里住在机关大院,离机关楼不远,转个弯就到,四个菜一个汤,里面还有一盘红烧青虾和一盘腌银鱼,都是旗山地区的特产。
徐保山有点事情要处理,来的晚一点。
宋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就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看得出来,宋长明和徐保山都是特别的高兴,责任工分制通过了管委会扩大会议的讨论和集体决策,最终是能在旗山公社实施了,他们也像是看到了天大的希望。
等徐保山一坐下来,宋长明就迫不及待的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笑道:“今天可是咱们旗山的大喜日子,老徐,我这够意思吧,连家底都掏出来了。”
徐保山就是那种再高兴也板着脸的老古板,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喜好,反而问道:“你这从哪里折腾来的,这一瓶可得喝掉咱俩一个月的工分!”
宋长明嘿的笑出声,道:“别谈钱的事。一个老战友送的,他现在是军区副司令员,前些年还被打击的够呛,如今是风水轮流转,去年正好经过县里就让人给我送了几瓶!”
徐保山挺沉默的哦了一声,似乎也不是很介意,道:“那就都拿出来吧,别瞎客气!”
宋长明有点尴尬的呵呵笑着,道:“不是为了让建邺调到市里嘛,都送了,就剩下这么一瓶实在是舍不得!”
徐保山的脸色一沉,去唏嘘道:“唉……!”
他这一声感叹里实在是包含着太多的思绪,杨少宗也能理解,新中国是他们和战友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换来的,渐渐变成这样,他们确实有理由发出这样的唏嘘。
人家两个是领导,他是年轻人不便掺和,茅台这种好事轮不到他,他就盯着大青虾和那盘的油拌银鱼。
青虾和银鱼都是旗山琵琶湖的特产,人工还不好养,旗山地区污染最严重的时候,银鱼几乎都快绝迹了,最贵的时候一斤上千块。
小时候,这玩意也就几分钱一斤,现在也不过一毛多钱,比猪肉便宜太多。
只要是旗山人还真没有谁不爱吃青虾和银鱼,便宜又好吃,去旗山水库随便撒一网都够吃几顿的。
宋长明却拿出三个酒杯,和杨少宗笑道:“小杨功臣啊,你也来几杯吧,这可是茅台哦,怕你是光听过名字没有沾过味道。来,咱们旗山人都是会喝酒的料子,没有喝过就要从现在开始锻炼!”
杨少宗笑道:“那就多谢宋社长了,我不懂品酒,喝一杯尝个味道就行!”
宋长明故作板脸道:“这是什么话,到我家里吃饭就只喝一杯酒,怎么,怕我家没有酒给你喝饱啊,至少三杯!”
徐保山忽然拿筷子一拦,和宋长明道:“大伢子喝什么酒啊,让弟妹多煮几个荷包蛋给他,年轻伢子多吃好的长身体。”
宋长明呵呵一笑,道:“一杯还是要喝的,哪有旗山伢子不会喝酒的。”
说着这话,他就先给杨少宗倒满了一杯,随后才给徐保山斟上。
喝了几杯酒,宋长明和徐保山就一直在谈责任工分制的具体实施问题,党委集体会议上已经讨论过了,由徐保山和宋长明两个人亲自挂帅,各大队书记都要冲在最前面,哪个执行的不到位,哪个大队书记就换人。
中国人一谈改革就要谈换人,省里是这样,地区是这样,县里是这样,乡镇和公社也都是这样。
将这个问题谈的差不多了,宋长明才话锋一转的和杨少宗问道:“小杨,你一直说要建厂,那究竟是打算开个什么厂呢?”
是啊……!
这些天,杨少宗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答道:“我的考虑是这个工厂应该具备投资小,回报率高,能够充分利用旗山的资源,以后还要有更长远的发展空间。”
“呵呵!”
有些醉意的宋长明挺奇怪的笑着,心想,世界上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就真好咯,他又和杨少宗道:“小杨,你这个想法和考虑还是很周全的,那现在有没有合适的目标呢?”
杨少宗道:“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我们建一个肉联厂,就和淮海肉联厂一样,但我们是以食品工业生产为主导,生产鱼丸、香肠,不负责向市里供应鲜肉。从投资的角度来说,我们只需要一个冷库和一些斩拌机、绞肉机、灌肠机、封装机,这些机器的数量可多可少,很多工作都可以靠作坊式生产来解决。在肉联厂营运的早期,我们就地利用公社现有的渔业资源,以后可以扶持公社发展猪和鸡鸭的大规模养殖。”
宋长明一听就有了兴趣,和杨少宗道:“正好,咱们公社一直在讨论建大型养猪场的计划,和你这个想法恰好是不谋而合啊。那你估计整个投资要多少钱,几年能够回本?”
杨少宗道:“冷库设备最好是去省里和长江冰箱总厂购买,长江机械三厂是省轻工业厅主管的下属机械厂,专门生产和食品工业有关的小型机械,斩拌机之类的都可以和他们购买。控制好一点,起步投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万元,这里面还包括一部分预留款用于购入原材料,以及工厂库房的建设。”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续道:“收回投资还是比较容易的,我在学校就仔细去肉联厂和菜市场里考察参观过,如果我们早期基本采用作坊式生产,投资规模小,产量却不低,大约三个月就能收回投资!”
“三个月?”
宋长明和徐保山都吃了一惊。
杨少宗倒是很冷静,平平淡淡的答道:“现在是一个物资紧缺的时期,不管生产什么都能赚钱,关键不过是原材料能否买到,产品质量是否合格。在实际的生产中,我们只要控制住成本,并且保证原材料供应和产能,三个月收回成本并不难。不过,如果这家旗山肉联厂想要获得进一步的发展,我们就要进一步的寻求新产品,投入新的生产线。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进程加速,全国居民对肉制品需求的增加和高涨,旗山肉联厂必然会有越来越广阔的发展空间,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抢在别人之前发展壮大起来。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来看,顶多再过五年,物资紧缺的时期就会逐步过去,那时候就不容易赚钱了!”
对于杨少宗的判断,宋长明和徐保山轻易不敢同意,但也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在杨少宗心里,他真正想要上马的项目是火腿肠。
1986年,在新加坡国际食品博览会上,?阳肉联厂从日本引入火腿肠生产设备,并与当年底投产,生产出中国第一根火腿肠。
在国家物资局体系的支撑下,火腿肠从1989年开始迅速成为全国范围内的热门供应食品。1990年,该厂的销售额逼近十亿元大关,在当时绝对算是非常恐怖的数字。
如果不是后来在市委的安排下强行和外资合股经营,合资失败后被迫清还了数亿美金的债务,这家肉联厂也不至于那么迅速的就从神坛上跌落。
在杨少宗的分析中,集体企业想要发展,首先还是要利用这一时期的特殊情况发展食品工业,火腿肠、方便面、虾条、薯片、泡泡糖、豆女乃、儿童女乃饮料都要做,积累到充足的资本再向家电和房地产拓展,后面才是机械、钢铁、汽车、造船等重工业迈进,循序渐进。
关于这些,他当然不用和别人都说清楚。
宋长明沉默的抽了一整根烟,这才和徐保山道:“我觉得小杨的想法是很不错的,老徐,你怎么觉得?”
“想法确实是很不错啊!”
徐保山颇有些苦衷的闷头喝了一口酒,沉思了很久,他才和杨少宗问道:“如果赚到钱了,你估计在旗山能搞多大的养猪场?”
杨少宗想了想,道:“至少要有一万头的存栏量,咱们要从省里和青鲁省畜牧研究所引入新的品种,本地建立种猪繁育基地和饲料加工站,再逐步将这些引入猪种推广到全社,鼓励大家养猪。按一万头的存栏量计算,咱们至少要有一千五百个猪圈,三十圈一个棚,五十个大棚的建场费用加上最低三千头引进猪种的投入,这怎么也需要几十万。最大的开销还是饲料费用,这中间周转起来的资金恐怕就要有一百多万!”
徐保山谨慎的嗯了声,没有说什么。
宋长明则善意的提醒杨少宗道:“小杨啊,咱们公社全年的产值也不过就是两百多万,大家分完工分口粮,一年所剩下来的也就是几万块,一百万可不是小数字!”
杨少宗手里摆弄着筷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等了会儿,他道:“宋社长,书记,现在的农业物资总体是过于便宜,而工业物资的价格则太高。国内一块电子表生产成本不过七八块钱,卖价高达几十元,一个熟练的工人每天可以组装上百块。咱们一斤猪肉的卖价是两块刚出头,国家收购价不过是一块八,可咱们自己养猪的成本是多少,宋社长和书记心里都有数,说句难听话,咱们农民一年每户就算是养三头猪吧,从中赚到的钱也不过一百多元,还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劳动。”
他这番话没有说透,但里面的意思已经是再清楚不过。
农产品的价格是国家有意压制,而工业产品的价格则是明显虚高,所以,想要赚钱致富的唯一途径就是办工厂。
稍加停顿,杨少宗又续道:“社长,书记,总有一天,中国会变成一个物资不再短缺的国家,那个时候做什么都不好赚钱了。两位领导要想为公社攒一大笔钱,那就得尽快早动手,要干就下决心。如果我们现在怕东怕西,这个不敢做,那个不敢做,等到别人都赚到了钱,物资不短缺了,再想为公社攒钱就不容易了。”
宋长明微微点头,和杨少宗道:“那行,咱们就投资建这家肉联厂,不过……冷库设备恐怕不太好买吧?”
杨少宗并不否认,却道:“那要等咱们去了省里才能知道!”
他有他的路数,只不过,现在也不用说出来。
在杨少宗心里,他所盘算的那些计划是非常疯狂的,88年的国库券风波和物价大闯关,89年的倒春潮和特区地产业停摆,90年的东欧剧变,91年的苏联解体,92年的全国股市大飞涨,93年的海南泡沫,94年到96年的汇率暴跌一半和国营企业大面积破产,97年的金融危机,98年的中国地产业大开放,99年的全球网络科技股暴涨……最后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全球经济动荡。
只要抓住这里面的每一个机遇合理利用,他可以让旗山集体资产的总规模超过3000亿元,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都至少有一千万……甚至更为疯狂。
除了更有钱,在公社经济体制的改革上,他也要有更大的突破。
他想要建设的旗山肯定不只是一个新的华西、南街,他要一手构建出属于旗山自己的模式,做为一种社会主义基层社会的模板,甚至是中央和中国人看向未来几十年的一个重要的参考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