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了煤矿和肉联厂的事情,徐保山并没有立刻让杨少宗离开,而是让赵大军先将潘玉林托送回来的水果和盐水鸭送到潘家去。
等赵大军走了,徐保山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牡丹烟直接给了杨少宗,道:“你等下去办公室记个账,属于招待用烟,以后跑业务的时候要经常用到的。”
杨少宗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汤恩国手里的牡丹烟。
徐保山自己则继续抽一管旱烟。
受大旗岭山脉的影响,旗山地区的气候环境在周边都显得很独特,降雨主要集中在3月到6月,秋冬降雨量很少,日照条件好,早晚温差大,土质多属于红壤,种植烟草的条件非常好。
除了公家在小旗岭一带大规模种烟草供应给淮海卷烟厂,旗山老百姓在自家田头也会种一些,所以,旗山一带抽旱烟的老人是很多的!
徐保山吞云吐雾的抽了片刻才和杨少宗感叹道:“你在省里办的事是非常不错的,很有收获,对咱们公社再好不过。虽然作风上是有点不妥,谈的有点草率,但也可以说是很有魄力,拿出了咱们旗山人该有的气势。”
听到这番话的杨少宗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汤恩国事先肯定给徐保山打过电话告过状,徐保山起初有些不高兴,可没有想到他将事情办的这么漂亮。
这么一来就显得汤恩国故意只挑坏的说,漏过了那些好事。
组织内部斗争第一准则――永远要先争取一把手的信任,置对手处于对领导不忠的位置就是最好的斗争策略。
徐保山续道:“小杨,彭书记对你提出的这套责任工分制是很重视的,特别提出要见一见你,你今天回去要好好准备一下。你能不能留在旗山,还是得服从国家安排去淮海机械厂报道都要看彭书记的态度。”
“哦!”
心里颇是诧异的杨少宗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很不理解自己一个大专生想要调回家乡工作有这么难吗?他的家乡又不是淞州、首都,不过是一个别人都不想来的山区公社!
按道理说,只要公社书记徐保山给地委人事局打一个电话就能办妥此事,地委人事局肯定是求之不得,空出来的农转非名额可都是钱啊!
杨少宗不相信徐保山不想留他在公社工作,可为什么又要地委彭书记来决定,这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呢!
见杨少宗有些不解,徐保山宽慰道:“你也别太在意和紧张,有志者事竟成嘛!好事多磨,只要你真的想留在咱们公社干事业,又确实是有想法和能力的,我想彭书记不会不讲道理。时间不晚了,你先回家休息,明天早点过来!”
时间确实不晚,自己的肚子也饿的呱呱乱叫,杨少宗当即起身和徐保山告辞。
从公社管委会的大院里走出去,外面已是明月高照,皎洁的月光宛若清澈的泉水般流淌在旗山这片宁静的大地上,远处是那巍峨森森的山野。
杨少宗是一个不怕邪也不怕鬼的旗山汉子,他继续沿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走回杨庄,小时候的他总是一次次的从这里穿梭而过,通向前往初中和高中的求学之路。
如此熟悉的乡间小路给了他家一般的感觉,冥冥之中,他总能在这个熟悉的环境找到一种时刻在呵护着他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
他身体里流淌着大山的热血和勇气,有着只属于他的那种特殊魅力和坚定的意志,可他也有另外一种孤狼般的狡诈,敏锐机警,就像是潜伏在黑暗森林里的野兽。
正是这种特殊的性格造就了一个特殊的杨少宗,让他总能避开很多危险,让他能在不经意间就将汤恩国这种二三流的货色踢出局,让他牢牢控制住局势的发展。
他相信,只要他能说服彭书记让自己留在旗山建设家乡,他就能牢牢的控制住旗山肉联厂,从这个小厂做起,一点点的积累自己在地方的实力和势力。
杨庄是一个紧邻着徐家集的自然村,这里住着三百多户居民,公社的机耕队也位于这里,杨庄西侧那一排排的砖瓦房就是机耕队的集体房。
杨少宗住的那栋小土房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落魄和奇特,他就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平常都是在赵敬山家里吃饭。
赵家还在等着他呢,赵大军一家人也聚集在一起,准备了一顿丰盛晚餐算是为杨少宗和赵大军从省城公干回来接风洗尘。
第二天一大早,杨少宗就从赵敬山那里借了一辆自行车背着赵瑛一起去公社管委会报道,他以为自己去的很早,到了管委会大院却看到一辆蓝黑色的桑塔纳停在机关大楼前,一看牌照就知道是地委和人大那边的特殊人士。
杨少宗匆忙将自行车停在大棚里,和赵瑛一起小跑着冲进机关大楼,刚到了楼道口,公社管委会办公室的唐孚就匆匆走下来。
唐孚是省委组织部挑选的选调生,85年大学毕业后调到旗山公社工作,如今是公社管委会办公室的主任。他是长江林业大学的本科生,比杨少宗和赵瑛大了四五岁,身材矮胖,白净斯文,戴着一副塑料花框的眼睛。
徐保山每天喊的那个“小唐”就是他,旗山公社撤社建乡、合乡并镇后,他继续留在镇委机关担任副镇长,89年底提调回地委任职,94年回省委担任省团委书记,曾经短暂的又调回淮海市担任市长,不久又转调到宁州市任市委书记。
选调生是省委后备干部队伍,和一般的机关干部有着很大的差别,只要表现好,一路提升起来都非常快,简直是党政官员中的直升机群体。
见到杨少宗,唐孚就显得异常急切和欣喜的一把抓住他唏嘘道:“书记正让我去找你呢,昨天书记不是嘱咐你来的早一点吗?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啊,地委的彭书记都等了你半个小时!”
杨少宗的背脊上都冒出一层冷汗,心想,这还不够早啊,机关大院都还没有上班呢!
他只说了一声“抱歉”,这就匆匆跟着唐孚一起上楼。
杨少宗进了公社书记的办公室就看到徐保山正陪着一个老干部坐在沙发上闲谈,两人都在抽烟,灰褐色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大烟灰缸、一份厚实的材料、一盒红灿灿的中华、两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色搪瓷大茶杯。
年约六旬的这位老干部富态森严,满头银发倒梳一个大背,神色间也是不喜不怒的颇是威严,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
一看到杨少宗,徐保山就立刻起身和那位老干部介绍道:“彭书记,这位就是杨少宗小同志!我已经和您汇报过他的情况,他是我们旗山的孤儿,父母在76年抢修水库大坝的时候牺牲了,他爷爷也是我们七纵的老烈士杨连云,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
“哦……!”
彭书记听完这番话不由得意味深长的惋惜一声,重新拿起茶几上的这份材料,又很亲切的和杨少宗道:“小杨啊,坐吧。我对你好像有点映像,如果我没有记错,去年我代表地委到淮海机专视察学生工作时,应该是在学生会见过你,当时你们学校也是安排你来和我汇报工作的吧?”
“是!”
杨少宗微微点头,这才坐在和彭书记、徐保山相对较远的位置上。
他的组织能力一直都还不错,积极肯干,在高中时期就入了党,在淮海机专也是很快就被学生工作处的老师挑选为学生纪律委员会的主任。
回顾自己的一生,杨少宗觉得他还是挺顺利的一个人,能力是一个方面,时代给予他的机遇也确实是非常的多。
彭书记没有再急着说什么,而是将手中这份关于责任工分制的材料仔细的再翻看一遍。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彭耀南才材料重新放在了茶几上,语重心长的和徐保山赞道:“保山,我看得出你们公社这一次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啊,这一份责任工分制也设计的非常好,我相信是能充分的解决公社经济体制中的僵化主义和平均主义,能够有效的提高我们农民的劳动积极性。”
徐保山接着话道:“老领导,我是一定要把旗山建设好的,这个决心重来没有变过,可这个办法还真是杨少宗小同志提出来的。如果您觉得可以尝试一下,您看地委那边能否再多给我们几年时间?”
彭耀南不置可否的低沉的唔了一声,神色内敛,并不没有急于给出一个答案。
他沉思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和徐保山道:“保山,我这一次亲自过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句实在话,省里有些领导对你们旗山的情况是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