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虾须草到鱼龙草、再到鱼龙,此过程相当漫长,又要看天时地利,往往数十年时间、千里方圆未必能找到一个例子。山门交付给白日府的乙木聚灵汤,便是强行催化这一过程,人工造出鱼龙草,只是这手段失了先天禀气,以此法造就的鱼龙草,失去了与同类的气机感应,永远不可能化为鱼龙。同理,若是干扰了鱼龙草转化鱼龙的过程程,便是最终能得一条鱼龙,这鱼龙也是先天不足,很难再继续成长下去。”
“说起来也是可惜了,这些鱼龙草,后生还是摘得早得了些。若是再由那十余株鱼龙草生长个几百年,任其气息感应交通,自然聚气化生,那时生成的鱼龙才算是真正上品,便是没有人布消息,单是献于宗门,便要有两千五百功以上……当然,那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说到这里,老道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看着金焕:“这便是鱼龙一脉的转化之理,金府主,你以为如何?”
亭子内外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每个人都像是泥雕木塑一般,只有那条纤细的鱼龙,无忧无虑地在虚空中游荡,偶尔摆尾,从金焕眼前划过,又是说不出的讽刺。
对金焕来说,这不啻于最直接的羞辱,身为白日府至高无上的领袖,他何曾受过这种气,此时此刻,亭外两个小辈都以为金焕要怒了,便是直接与老道决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实却不是那简单。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金焕终于开口:“于师兄言之有理……是我想得简单了。”
陆扬还稳得住,两个轻人已是目瞪口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说一不二的金大府主低头认错的模样?
对此,余慈倒是一点儿都不吃惊。实际上,不管任何人,只要是像他昨晚那样,看到眼前老道士展现出来的神通,便会有类似的准备,更何况,老道背后,还有高深莫测的离尘宗!
不过,金焕虽不能在老道面前撒野,却绝不会把余慈的那份儿给忘掉,随后瞥来的一眼让余慈明白,只要出了止心观的大门,这位金大府主绝对会给他好看。
从此刻起,对白日府来说,余慈已经从“猎物”上升到了“仇敌”。
这可是个相当了不起的提升!
余慈嘿然一笑,依旧端坐不动。倒是金焕长身而起,向老道告别:“于师兄,今日事了,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倒是这两个孩子……”
“按规矩来吧。”
这话不近人情,却比任何保证都来得实在。金焕点点头,就此走出亭子,老道也示意之前引路的道士过来,领金川和匡言启到客房休息,之前由余慈引起的风波,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几位年长的都还好,年轻人则很难接受,尤其是金川,在他看来,叔爷爷让这一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老道也就罢了,可那至今还稳坐钓鱼台的余慈,又算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随引路道士离去的时候,还是频频回头,要把这可恶道士的面容烙进心里去。
看着几人走出园子,余慈也不免松了口气,这时他听到,旁边老道又叹息一声,如先前如出一辙。
“百年来主宰一方,一言以决百万人生死,如此人物,怎么连年轻时气魄都还不如……可惜了!”
呃,他气魄十足的时候,会怎样?这问题余慈终究没有问出来,老道也只了一句感慨,便将视线转回来,落到他身上:“后生换取三百功,欲得何物?”
余慈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了别的问题:“于观主先前所言功和消息,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
于舟老道闻言便笑:“你说善功啊……后生果然机敏,也罢,你随我来。”
说罢,老道当先朝着园林外行去,余慈收了亭中的鱼龙,起身跟随。
从西院到中院,也没花太长时间。余慈跟着老道穿殿过户,来到中殿第三进某个小殿堂前。这里的人流明显比其它地方要多一些,进进出出,颇为热闹。余慈抬头,看殿上的匾额:
“同德堂?”
老道引他入殿,到了殿内,便见此殿布置甚是古怪,不供神像,只有正中垂下的“功德无量”四字长幅,后是影壁,左右墙上均涂得雪白,却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图画在上面。
细看去,这些图文并非是写上去的,而是一层时时变动的光流,照在墙上,字字晕光,清晰无比。仔细分辨,两边墙壁共分四栏,左手第一栏上写一个“征”字,第二栏为“布”,右手第一栏为“法”,第二栏为“物”。
老道就站在“功德无量”的长幅下,沉声解答:
“仙道浩茫,独行者难。我等追求大道之人,直面天地之劫难,能大成者几稀,除了要自我磨砺,稳固本心,还要争取一切资源,以增胜算,所谓财、侣、法、地,不外如是。然而天地广大,有生之年里,以一人之力很难谋取足够的资源,故宗门设此同德堂,便是为了在宗门修士之间、乃至宗门内外进行资源调配,以彼之有余而补我之不足,集合全宗之力,以登大道。
“为使不同类的资源便于比较,易于交易,宗门将一切资源量化,以‘善功’为单位,无论是一个物件、一套法诀、一条事项,均可换算为若干善功,并公示于同德堂内,为宗门弟子所知。
“这两边四栏,各有不同。宗门为收集资源、磨练弟子而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左手的‘征栏’,完成后报酬较高,但难度也高;宗门内个人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布栏’,报酬、难度参差不齐。至于右手二栏,‘物栏’是各类修行材料与‘善功’的换算比价,‘法栏’则是各类修行法门的价格。”
余慈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儿,也不免感叹,原来这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宗门内,也有商贾气如此浓重的地方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老道伸手虚引,让他尽管细看。
既然如此,余慈也不客气,他先在四栏前走一遍,观其大略,随后便按照自己的需求,停留在法栏下。
天裂谷中,和叶途相处的几天里,那小子以其深厚扎实的理论基础,给了他很多指点,包括那个令他赞叹不已的“同心圆理论”。除此之外,少年便是提醒他要抓住机会,寻到一门上乘的“长生术”,才是修行之正道。
叶途曾设想过的让他拜入半山岛的奇想,最终也没能实现,余慈却记住了少年的建议,尤其是半月前,他意外通过照神铜鉴,将周身元气尽都转化“先天一气”后,他才现,叶途的建议,实在是最中肯不过。
他确实缺少一门真正的“长生术”,不说那还是缈无影踪的“洗炼”之法,便从每日新生的真气“杂质”上也能看到,修习十余年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明显不再适合他现阶段的情况了。
所以,余慈先便站在了法栏之下。
此栏当头前三排都是金光大字,一条条排列整齐,十分清晰。下面那些墨字还随着光流变化,偶尔翻动,这上面三排,却是从未移过半分。看最上面那条,前面是法诀的名称: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
只看这经文的名称,便让余慈心神一振,随即又看后面交换所需善功数,可入目的哪是数字,而是大大的两个字:无量!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之下,则是《九度真文炼形篇》,同样后缀“无量”二字。第三个好些,标名《飞羽藏形登天法》的法诀,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无量”,而是一个实数:十万!
再向下,字里转为平常的墨色,当头第一个还是大头,乃是《太清金液神丹诀》,标价一万,对余慈来说,依然是个难以企及的数字。下面还是某某丹诀、某某丹法,标价总在一万、八千这个水平线上,算是墨色条目中的第一档次。
看到这些数字,再想想仍未到手的三百善功,余慈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如何,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后生很关心这些法门啊,你也想长生么?”
不知何时,于舟老道站在他身后。余慈心情不太好,只简单应了声“是”。
“好气魄!”
老道赞了一声,但接下来便是语气平缓地陈述事实:“若求长生术,这三百功,还远远不够。”
余慈咧了咧嘴,却还有个疑问:“这些金墨条目,都是长生术?”
老道回应:“这些乃是本宗赖以驻足于世间的通玄法门:《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乃本宗修行之总纲、《九度真文炼形篇》为度劫秘法、《飞羽藏形登天法》为步虚之术,此三者合起来,再辅以下方的丹诀、吐纳等法门,便是你所求之全套长生术,依此修行,将有机会月兑得凡胎桎梏,问道长生。”
“度劫秘法?步虚之术?丹诀?”
余慈似乎听叶途说起过这些,一时又记不清楚,还是老道为他解释:
“丹诀者,即是还丹之法;步虚术,则使修士飞渡九天域外,月兑蜕换形;度劫秘法,则是使已经得道的真人修士度过天妒劫关,以求驻世长生。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此三者缺一不可,三者合一,才是一个长生术的完整结构。
“而在这其间,还有一个‘自洽’的要求。即步虚术必须对应所成还丹,度劫秘法也必须适应成道后的真人神通。就好比佛家的舍利,等同于还丹修为,但与玄门的步虚术便很难配合起来,这便是说,要使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三者层层递进,谐和如一,方是修行大道……”
老道讲得很是明白,余慈却是听得脸上黑。照他这么说,要想获得真正的“长生术”,必须要把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全部购得。丹诀和步虚术且不去说它,只看度劫秘法的价格,便知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纯勾人的玩意儿,决不会向他这样的散修开放。
得一门长生术,竟然艰难至此?
老道在侧,悠然道:“长生之难,可知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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