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今天夏先生给你们讲诗?”
长孙无垢听完李承乾说了今天的课程之后,不禁好奇:“是什么诗?”
“《正气歌》,是民间为了纪念罗士信将军而作的。”李承乾说道。
“噢?民间竟然有纪念罗将军而作的诗,承乾,你背来听听!”门外传来李世民浑厚的声音。
“殿下!”长孙无垢连忙起身,李承乾也上前见过父亲。
李世民已经换上了便坐,坐下来向李承乾笑道:“孤还不知道民间竟然有纪念罗将军的诗,你且背来听听!”
“是,父王。”
李承乾答应一声,来到屋子中间,深吸一口气,大声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有几分惊讶,他们二人可绝对不相信这是什么‘民间无名氏’所做。
“不简单!”等李承乾背完,李世民概叹道:“观音婢,孤就在想,如果她不是女身,孤一定要让她入朝为官!太可惜了!”
“殿下,我朝也没有规定女子不得为官啊!”长孙无垢的语气中不无调侃之意。
李世民笑着摇摇头……不用说也知道,如果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真的让一名女子站在他们中间,那可真要让那些饱学的宿儒以头触柱了。
“父王,我背诵的可好?”李承乾这时候也背完了,目光热切地看着李世民,希望得到父亲的夸奖。
“不错,朗诵得好,背得也好,花费了不少时间吧?。”李世民问道。
“没有多长的时间,先生讲解完后,我们重复读了几遍,也就背住了。”李承乾说道。
“哦?这么长的诗只读了几遍就记住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李世民笑道问道。
李承乾得意地道:“当然有特别的方法了,夏先生不仅讲的故事好听,而且很会教书,她教我们背书的方法很有效呢!”
李世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问到李承乾回答真的有背书方法,使得他好奇起来:“什么办法?”
“首先是明句读,然后便是知其义,在熟读之后,将文字的意义了解透彻,就很容易背诵了。”李承乾说道。
夫子们授课,通常都是非常死板的,他们认为圣人之学,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纵然是讲解,也照本宣科,讲得枯燥无味,听他们讲课,虽然距离靡靡之音尚远,却是名符其实的催眠之音,所以小孩子鲜有能坐得住的。
“哦,这么说,你能够解释这些诗句的意思?”李世民问道。
“当然。”李承乾挺着小胸脯答道。
“噢,这么有信心?”李世民微微一笑,随意摘问了几句,李承乾一一回答,尤其是那几句关于历史人物的诗句,答得十分详尽。
“先生说过,学习实际上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每一句诗,每一段文字,其实都是一个故事,一幅画……难与不难,不在于文字,取决于我们的内心……”李承乾挠了挠头,大概是有些想不起来了,看父母微笑地看着他,小脸儿憋得通红。
突然,他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先生说的是‘一念地狱,一念佛国’。”
“哦,夏先生还信佛吗?。”李世民问道。
“不,先生只是用来比喻而已。”李承乾答道。
这时,一名丫环过来请李承乾入寝,李承乾这才满脸不乐意地跟父母告辞。
“观音婢,看来你这回可给承乾找了个好老师!”李世民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听说那孩子等秀宁病愈之后,就要回商州了,看来要想办法将她留住才是。”长孙无垢笑道。
“怎么?你真的要让她教承乾?”李世民惊讶地看着长孙无垢。
“当然,我宁可让她来教,也不想让那些腐儒,把承乾教成小夫子!”长孙无垢也真敢说,给秦王府的世子教书的夫子,在李渊那里都是有备案的,都是一些饱学宿儒,若是听了她这番话,非气得背过气去不可。
“呵呵,观音婢,恐怕不能尽如你所愿呢!”李世民摇摇头道。
“有什么事情吗?。”长孙无垢问道。
“没什么,我们拭目以待吧。”李世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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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平阳公主用完早膳,一转眼的工夫,就找不到小婉的身影了。
“阿雯,小婉哪里去了?”平阳公主问在一旁伺候的雯姑。
“今天小婉要带小殿下和两位小郎君出去野营,想早点讲课。”雯姑说道。
“野游?什么时候去?”平阳公主问道。
“中午,听说是带了饮食去野外就餐。”雯姑答道。
“这丫头,她们出去野……野营,我的午膳怎么办?”平阳公主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挑剔起来。
雯姑暗自好笑,答道:“小婉会给您准备好的。”
“哼!”
平阳公主依然是一付不满的神色,吩咐道:“阿雯,准备轮椅,我也去听听这位夏先生廛的到底是什么课!”
“是,殿下!”
雯姑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高兴。平阳公主自得病以来,很少走出房间,尤其是身体极为虚弱,这半年来几乎是足不出户。小婉为平阳公主制造了这张轮椅之后,公主每天早晚都会坐着轮椅去花园散心,精神大有好转。
一行人来到书房的院外,里面正传来孩子们琅琅地读书声,平阳公主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侧耳倾听。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这是什么诗?”平阳公主微微蹙眉。
“公主,我们进去吧。”雯姑说道。
“不用了,反正天也不冷,就在这听着好了。”平阳公主摇摇头,听得更加仔细。
“这是一首叙事诗,讲的是古时候,一个叫花木兰的女子代父从军的事情……”随着小婉娓娓动听的讲述,众人眼前都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的形象。
“殿下,这个故事怎么讲得这么像您啊?”雯姑轻声问道。
“胡说!”
平阳公主虽然嘴上喝斥,心情却是十分跌宕起伏。在李渊起兵之初,她以女子之身,联络四方英杰,共同起兵,在李渊入关中之前,便率先攻取长安,为李渊定鼎关中打下了基础。世人都称她率领的军队为‘娘子军’,很多人误以为她率领的是一支都由女子组成的部队,其实那是一种误解,她的部下除了一部分亲军之外,都是七尺男儿,这‘娘子’之称,与之毫无关系。
屋里,夏小婉和三个学生正在进行问答,很显然,李承乾受那些老夫子的影响很深,当小婉问到他们对这首诗的印象时,小家伙竟然振振有词地道,认为花木兰不守妇德。
小婉生气,这都是什么啊,教小孩子这此乱七八糟的东西,藐视女人,难道他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殿下,你认为的妇德是什么?”小婉耐心地问道。
“呃,”李承乾愣了一下,吭吭哧哧地道:“女子……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又能做些什么?”
“这么说,你认为女子比不上男人?”小婉问道。
“是的。”李承乾使劲儿地点头。
“殿下,此言差矣!”小婉也拽了一回文,李承乾也听明白了,先生是说他错了。
“我错在哪里?”小孩子还颇不服气。
“殿下,人非生而知之,第一个老师就是殿下的母亲。她教导你辨认和称呼自己的你母,你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母亲最先教会孩子认识并感受这个世界。还有你身上的衣腿、鞋袜,哪一件不是女子们做的,如果没有女子,恐怕所有的男人都要赤身,那样置礼乐于何地?”
“这个……”李承乾毕竟是一个小孩子,顿时被问得愣住了。
小婉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继续教育他们,然后逐句为他们解释诗句,她是很想向这些孩子们灌输‘男女平等’的思想。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别说三个人只是小孩子,就算是李世民登基做了皇帝,他也是无法改变这一现状,从古至今,只有一位悲情的巾帼英雄尝试过,并且在一段期间内取得了暂时、局部的成功,那就是则天大帝。
平阳公主在墙外听着,她的目光由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灿若星辰,她原本就是一位慷慨豪迈的巾帼英雄,只是因为个人婚姻的不谐,困于情关。
小婉先以母子亲情,叩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是在一座冰山上,静静地溶开一角。战死沙场,是武将的宿命,罗士信的死就像是一道横在她面前的铁门槛,跨过去,海阔天空,跨不过去了,那就是平阳公主的命!
“回去!”
平阳公主忽然轻喝道。
“是,殿下,您这是……”
雯姑刚应了一声,一抬眼,却发现平阳公主泪流满面,不由得吓了一跳,就要找手巾来为她擦拭眼泪。
“阿雯,不需要,我想痛痛快地哭一场!”平阳公主的声音中没有悲切,也没有愤怒,她是真的……就想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