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客栈是山阳县首屈一指的客栈,据说客栈老板来自长安,祖上曾经是官宦人家,只是到了隋朝之后,家道败落才离开长安来山阳县这个小地方开店。
店伙计莫问每日大清早便起来开门下板,然后打扫卫生,反正他光棍一个,并未娶妻,家中没有老幼,日子虽苦了些,却也清静自在。
“莫问,给天字二号房的客人送壶热水去!”掌柜的又在大声呼唤。
“知道了!”
莫问有些怨念,虽然他勤快、老实,可也知道疲累的,掌柜的难道没看到自己从早上忙活到现在?
什么是怨念?
就是敢想不敢说的意思,莫问恋恋不舍地让与凳子月兑离连接,去灶上提了一壶热水。
天字房是客栈中最好的客房,只有有钱的达官贵人才能够入住,那个二号客房中的客人姓郑,叫郑天庆。据说和聚福楼的郑老板还有些亲戚关系。说起来,那位郑老板为人特别和气,即使是对他这样的伙计也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大声喝斥的时候,能在聚福楼里工作,真是几世修行来的福气。可惜啊……自家的老板要是能做到一半也可以。
但郑老板的这位亲戚可就不怎么样了,跟他一起住进来的儿子和几个仆人,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连郑老板那样和气的人都跟他大吵了一次之后,再也不露面了。
他端着热水进入天字号的院门,来到二号房前,正要进入的时候,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一声脆响——那是瓷器被碎破的声音。
紧接着,莫问又听到郑天庆厉声喝斥道:“岂有此理!郑天福真是如此说的?”
莫问心中纳闷,这位郑天庆给人的感觉是阴狠,属于那种绵里藏针的人物,怎么会如此大失常态?听他的话意,似乎是聚福楼的郑老板做了什么让他愤怒的事情,才会如此。
“爹爹何事发怒?”
屋里响起另外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那是郑天庆的儿子郑元礼,见到父亲摔杯子,神情也有些不安起来。
“郑天福说,他要把聚福楼交出来!”郑天庆余怒未消,说话时也是硬邦邦的。
“这是好事,爹爹为何反怒?”郑元礼奇怪地问道。
门外传来敲门声,郑天庆看了一房门一眼:“进来!”
莫问推门而入,“客官,您要的热水。”
“放在那儿吧。”郑天庆向桌子点了一下。
莫问连忙过去将热水放在上面,然后匆匆离开,随手关上房门,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客人最为敏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见不相干的外人不在了,郑元礼又道:“山阳附近的几个聚福楼分店一直把持在郑天福手里,这两年给他赚了不少钱,现在他将聚福楼交回家族,爹爹正好接手,连着那些菜式,就算是在长安恐怕也能赢得一席之地!”
“他将聚福楼交回家族,但那些菜式的制作方法却被他以筹集资金为名卖给了十数家酒楼,得了一大笔钱之后,宣布从此月兑离家族的生意。”
听了儿子的问题之后,郑天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家族在乱世中自有生存的办法,在关中大乱,李渊宣布上位之时,郑家并没有看好李氏,因而派出一个非嫡系的郑天福进入关中……说实在点儿,就是一个探路的卒子,死了不可惜,有所成就那就是赚了。没想到这几年郑天福在关中折腾得风生水起,不仅聚福楼开了数间分店,自己还有闲钱在长安做生意,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
郑天庆做为家族的嫡系,有着郑天福所享受不到的后备资源,原本他是想利用郑天福的交情从张家弄来制糖秘技,然后再通过家族将聚福楼甚至郑天福在长安的生意、人脉全部接收下来,无论如何,他郑天庆都可以从中渔利。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郑天福却能够下决心将聚福楼主动月兑手,更没想到郑天福那几样菜工的制作方法竟然是用自己的积蓄买下来的,临走的时候卖给其它酒楼,自己也是无话可说。
可以想见,如果其它酒楼也掌握了那些菜式的制作方法,聚福楼就难以一家独大了,这利润点也要下降不少。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他上一次派去张家田庄探听消息的一名家仆此时还关押在县大牢里,据说还要追索幕后主使……
“爹爹,那我们还接不接手聚福楼?”郑元礼问道。
“接手,当然接手。”郑天庆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懊恼。虽然一家独大是不可能的,但聚福楼毕竟还是积攒了人气,而且也是郑家在关中地区发展的根基,绝对不能交给别人,想到那个尚在牢内的仆人,又是一阵悲催,那算不算是没吃着羊肉还惹着一身臊?
“爹爹,牢里的郑明怎么办?”郑元礼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那小子招供了吗?。”郑天庆问道。
“腿都被打烂了,也没供出主使,他只是说,是为了寻找白天失落的东西才夜探田庄的。”郑元礼答道。
“那郑家没白养活他!”郑天庆心中的怒意虽然仍没有消褪,却总算能控制住了:“你使点银钱上牢里打点一下,给他治好伤,吃点好的,告诉他不要担心,郑家亏不了他!”
“是的,爹爹。”郑元礼答应道。
就在郑天庆父子讨论聚福楼和郑天福的时候,郑天福却恋恋不舍地站在聚福楼门前,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舍不得挪动脚步。
酒楼的伙计也知道老板换了,神情也有些惶然,他们都是郑天福请来的,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但现在的老板换了,那么他们这些伙计,只怕也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取代……或许只有大师傅一时不会有人代替。
对于这些伙计而言,虽然聚福楼的规矩虽是较之其余店铺要多,但酬劳也高些,失去这份工作,他们都是极度不舍。
郑天福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虽然下定决心要自己开创一番事业,却仍是觉得不舍。毕竟聚福楼耗了他不少心血,现在已经在长安站住了脚,只须好生经营,日后做大做强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大掌柜!”
见郑天福在酒楼门口站着,一个伙计喊了他一声,郑天福这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这些伙计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他明白他们所想,因此他只是抱了抱拳:“诸位兄弟若是信得过我郑天福,便先在此呆着,待我有了安身之处,再来寻诸位兄弟相聚。”
说完之后,他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包袱,摆了摆袖子,便离开了聚福楼。
他这次要去长安,不过,因为有些事情还要去张家交待,因此他没有去码头,而是先往张家而去。
因为年景越来越好的缘故,加上毗邻码头,山阳县城热闹非凡,小唱、杂剧、傀儡戏、说书、散乐、诸宫调、商谜、杂耍……一个个声嘶力竭的,将整条街都弄得喧闹无比,跟过节似的。郑天福一路走来,也不知买了多少小吃,听了几首小曲。欢娱之际,不觉时光,感觉中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正高兴的时候,便听到前面传来一片喧哗声,然后还是一阵哭叫,郑天福原本没有什么事情,因此便随着人流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那处地方并不远,不到片刻,便到了跟前,却见在一块空地上,一个男子正手执竹鞭抽打一对少年男女。看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十二、三岁年龄,虽然衣着破旧,却是眉清目秀,眼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只是此时已经被恐慌取代。再看空地上放着一些杂耍的家什,旁边还站着十来个少男少女,正惶惑地看着那对跪在地上的少年男女。
“你们这两个只知吃的泼jian货,没了爹娘的短命鬼!”那男子不到四十岁,一边打还一边骂个不停。郑天福见那两个孩子被抽得满地乱爬,鬼哭狼嚎一般,心中有些奇怪,而这人群中见到那男子打人,竟是无一人出来劝的。便问旁边店铺里的伙计,伙计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便也不隐瞒:“客官有所不知,这打人的是这个班子的头,每年都要来山阳表演。挨打的是他的两个学徒,好像还是兄妹俩。这两个孩子刚才失手将表演的道具弄坏了,结果便受到了惩罚,这是人家的内务事,外人是不好帮手的。”
听他言语中颇有些麻木的样子,郑天福也是摇了摇头,这两个孩子看来也是命运多桀,唉!
“救命,救命”
那少年先被打得挨不过了,从地上连滚带爬的扑向看热闹的人班主见了更是大怒,拎着鞭子在后面紧追不舍,反倒将另外一个女孩扔下。
看热闹的纷纷向后避让,那少年跌跌撞撞,竟向郑天福扑了过来,跌倒在郑天福脚下,一把抱住了他的右腿。见他昂首向自己乞求,脖子上、背上被竹鞭抽过的血痕一道又是一道,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经破裂,郑天福心中有些不忍,当下便伸手拦住追过来的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