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大宅里。
赵范还在苦口婆心地希望劝服郑元让,“郑老先生,不过是一万五千石粮食而已,就算你少赚一些,把我得的那份儿还给你还不成吗?。”他现在心里也有数,张陵现在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穷追不放,如果真的被他一拿到底,自己可就翻身无望,弄不好整个前程甚至身家性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郑元让慢吞吞地说道:“河北全境受灾,老夫既然身在乡梓,就万无袖手之理,他缺粮,我郑家捐献个千八百担的没问题,可他一下子要一万五千石,我做不到。赵大人,你何不帮老夫个忙,跟那位张大人说一声,方便的话,老夫请他吃顿饭如何?”
“带个话是没问题?但那一万五千石粮食怎么办?”赵范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心中暗骂这老家伙不知死活,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张陵有多硬的靠山,可是在知道了荥阳郑氏这个字号后,依然无动于衷的人,又岂是好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恐怕对方这第一把火就要从自己和郑氏身上燃起。
郑元让看出赵范是真的急了,愈发的不屑一顾,冷笑道:“我郑氏立身怀柔百余载,什么事情没经历过,窦、刘如何?难道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比得上那两位?”
“郑老先生,根本不是这么比的”赵范苦笑道……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突然大变……
赵范这厢火上房了,而县衙那边酒都上头了……在县衙那院子里,一共摆了十大桌,所有的吏目和差役全都没拉下,那些有差事的直接将酒菜送到了家里,没差事的都在这里了。
张陵是准时赴宴的,他一来到院子里,一从差役吏目看见他都乱哄哄的起身点头哈腰,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时,姚永国和孙晔从旁边的花厅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去:“大人,这边走,夫人那边已经请人送过去一席了。”
“二位费心了。”张陵点点头,跟着二人向花厅走去。
进入花厅,居中摆着两桌席面,桌上摆着八个冷盘,周围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看到他进来,都起身相迎,看他们的打扮,却不是衙里的公人模样。
“大人,这几位都是本县的几位大乡绅,因为大人是新到,他们都很热情地想为大人接风洗尘,这几桌宴席也是诸位乡绅的一番心意,卑职便自作主张地答应了,请大人别见怪”姚永国状似惶恐地说道。
官儿不打送礼的,来都来了,还能给赶走不成?
张陵微微点头,这些乡绅立即上前自我介绍,将礼单呈上……张陵注意到,这里面似乎没有郑氏的人。但他并未言语,脸上依然是一片欣然。
姚永国和孙晔在后面,暗自观察着张陵的神情。当张陵在赈济现场发威的时候,二人就知道不能以一外黄口孺子来看待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了,他们二人立即分别通知了与二人关系密切的几位乡绅……至于郑氏和赵范,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可以放弃了。
张陵打量着这几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心里对小婉更是佩服。刚才在赴宴之前,小婉便跟他分析过怀柔县的局势,赈济粮的事情是个意外的引子,反正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县衙里的人参与,别人是不可能办到的,不管是谁,逮着了便是一个靶子,如果三个人都有份,那就择其首恶。赵范即倒,另外二人势必不甘寂寞,小婉已经估计到这接风宴上必有故事,便指点了他几句,句句与事实对板。
众人落座之后,热菜一道接一道的接上来,整张桌子满满的,张陵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怀柔县在大灾之中,仍能办起这么一桌丰盛的酒席,可见诸位是用了心的,这份情义本官领了。但今天我来得及,事先也没通知诸位,这几桌全由我请客”
姚永国大惊,连忙站起来:“张大人,这怎么能行,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这席薄酒,是在场父老乡们的一点心意,怎能让大人请客,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张大人万万使不得啊”
“这让我等如何自处”
……
那些乡绅也站了起来,纷纷劝道。
张陵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等大家安静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之所以说我请你们,是因为如果这桌酒席由你们来请的话,我喝不下去。”
那些乡绅……包括姚永国和孙晔,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没想到张陵的开场白竟是如此直接。
张陵却没看这些人的脸色,而是继续说下去:“大家上街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在我们怀柔县城内,就有无数灾民在等待朝廷的赈济,等待我们伸出援手,这还仅仅是怀柔的一部分,整个河北道有不少这些的地方。诸位,这酒,喝得下去嘛?”
“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了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被人换成了腐败变质的陈粮,那种粮食喂猪,连猪都不吃,可就有人黑了心,赚这份昧心钱,像这种胆敢公然违背朝廷旨意的人,无论他是官是民,我都会严惩不贷。不过,朝廷虽然拨了赈济粮,但朝廷要照顾的范围大了,能拨出多少粮钱,又有多少粮钱落在我们怀柔,那很难说。”
“所以,我们不能完全指望朝廷的赈济,在座的都是怀柔的知名人物,有很大的号召力,希望大家都动员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乡梓同胞,共渡荒年。”说到这里,张陵将刚才收到的那些礼单扬了一下:“这些钱会全部用在救济灾民上,诸位家里有用不上的衣服,棉被之类的……尤其是粮食,都可以捐出来,只要是对灾民们有帮助的都行。”
说着,他自斟了一杯,对在座的乡绅们笑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本官初来乍倒,许多事情还要仰仗诸位,这第一杯酒,便敬诸位乡绅了”
刚才的一番话,包括这一杯酒,都是大出众人意料,几名乡绅连道不敢,匆忙地将酒喝了下去,至于其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恐怕他们是说不清楚了。
姚永国和孙晔冷眼旁观,面上虽仍是带笑,心中却都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是不是县令大人借题发挥,给自己下套。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张陵自斟了第二杯酒,却是看向主簿姚永国:“姚主簿,这文书一事素来是你经手,将来本官少不得要你帮衬的地方,今后有什么事情要时时提醒本官,免得出什么笑话。”
“啊……大人言重了”姚永国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咬着牙将酒灌进肚子,而张陵已经端着第三杯酒看向了县尉孙晔。
“孙县尉,灾大匪患也大,怀柔百姓及本县的安危可都系于孙县尉一人之手啊”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孙晔满嘴苦涩地喝下这杯酒……就自己手上这三十几个人再加上那些招募的青壮,恐怕哪一股土匪也比自己强大,之所以没攻县城,恐怕还是那些乡绅在暗中使力呢。
张陵看起来喝得倒是红光满面,对于这几位陪客的脸色都视而不见,端起酒杯来到花厅之外。
花厅外面的气氛要比花厅里热闹得多,从差役几杯酒下肚,立即原形毕露,大呼小叫地划拳,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酒席了,至于里面花厅是怎么回事,他们才不会理会呢。
“大人出来了”一声大叫,那声音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非常有穿透力,即便那些头脑已经被酒精麻醉的家伙,也被这声音刺激得清醒了几分。
慢慢地,所有的差役、吏目都安静下来,众人都有几分惶然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大人,李语他们几个更是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县令大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借酒劲处罚自己。
想到这里,李语刚才喝的那些酒似乎却化成了水,而且还有顺着下面的通道口外排的趋势,他的双腿一软,从凳子上出溜下来,几乎是全身匍匐在地,带着几分哭音道:“大人恕罪,小的有眼无珠,冲撞地大人和夫人,望乞恕罪”
他这么一来,那天和他在一起的十几个差役也都猛然警醒,纷纷跑在地上求饶。
张陵哑然失笑,道:“你们确实是有眼无珠,应该惩罚。不过当日已经打了你们一顿,这罚也就免了。不过——”
他的目光扫了众差役吏目一眼,沉声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人心思定,不定则乱,你们既为差役,就该为朝廷分忧,安定民心,禁止扰民之举”
他举起酒杯:“今天这杯酒,我敬大家。往事不追,希望你们从今以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如何好,否则,丑话说在前头,谁如果犯了事,我下回敬的就是板子了”
他又看向李语等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起来吧”
“是,多谢大人恩典”李语等人又叩了一个头,才战战兢兢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