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复道:“皇,臣于朝廷一无安民之功,二无立政之劳,如何当得正一个‘成’字?臣请皇收回成命,臣万万受之不起!”
凤九渊道:“你虽不在朝,但这一年多年,制订策略,协助朝廷安民立政,功莫大焉,‘成’之一字,你若都当不起,还有谁当得起?”
程复见凤九渊沉着脸,显然是主意已定,容不得人再反驳,只得接下道:“‘文成’之谥,臣实在受之有愧。但君有所赐,不敢辞,臣了不得只有腆颜受之,至于世人的讥讽诟笑,那也顾不得了!”说着,叩头大礼拜谢。
所有的谥号里,当以‘文正’最美,其次是文忠,再次是文恭,之后是文成、文端、文恪、文襄、文顺等。程复原本是不指望这辈子能得到朝廷颁赐的谥号,特别是皇帝亲赐的。他的学生私下里讨论,认为老师为朝廷制订法令,纠正改革,也算是有功的,即便没有为官,当不得一个‘文’字,百年之后得谥‘纯’或者‘元’还是能够的。程复却只当是闲聊听着,并不当一回事,偶尔想想,觉得皇恩浩荡,死后能有个谥号就不错了,何必指望那许多呢?
两百年来,也只有先太傅师若般才得了文正的至美之谥,至于其他人么,文忠已是极致。近百年来,得谥文忠的也聊聊五六人,谥文恭者也不过十人,文成反而比文忠和文恭都少,只有三人,其余大多都是文顺、文端、文敏一类的。
在程复看来,皇帝赐自己‘文成’的谥号,意义实非寻常。读圣贤之,修身齐家治国兼济天下,岂不就是为了将满月复才华施展出来,实现抱负,最终得到别人的肯定么?都说盖棺方能定论,活着,人家说你好,那不算好,只有死了,人家还说好,那才是真的好。而谥号,对于大臣,对于文人来说,那就是真正的棺材钉、墓志铭。
凤九渊受了大礼,扶他起来坐到椅子,笑道:“这一回去你也不能闲着,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建议的就直接递折子。我已经下旨给了通政司,你的奏折他们不得拆验,直递我这里。宗政府配给你的车也不用交还了,也不是什么东西,算我送你的小礼物……”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极尽关怀之德。程复听得眼眶泛红,差一点就要掉下泪来了。
看着程复坐在肩舆之下越去越远,凤九渊唉了一声。
思菊问:“你叹什么气?”
凤九渊道:“你觉得呢?”
思菊道:“你是在叹,程伯伯这一去,怕是再无重逢之期了?”
凤九渊道:“是呀。老夫子是当世贤人,可惜朝廷无德,不能征此大才效力,要不然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非来?若非看老夫子岁数实在大了,真想强行扣顶乌纱帽在他头,让他为朝廷服几年务再说……”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不忍心,不忍心。可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得很!”
思菊嘻嘻一笑,道:“看你这神情,活月兑月兑像个怨妇似的。”
凤九渊道:“你还有心情取笑我?那些个不省心的家伙推着官卓成都快逼到青华门门口了,还是赶紧想个主意要紧……”
三日后,程复离京。凤九渊下旨内阁相武定中代为相送,在京诸官,数千人聚集南郊十里外的青苔驿为程复送行,场面极其壮观。再者,众人都得知皇帝既没赐金银玉帛,也没赐田宅产业给这位为朝廷纠正改革错乱立下头功的老夫子,仅仅只赐了一个谥号,一个算不得极美的谥号‘文成’,竟不知为何,一个个的羡慕得不行,而‘文成’这个谥号所饱含的意义,也在几天里生了极大的变化,一跃成为过文忠和文恭,仅次于文正的最美谥号,成了所有读人,所有文官们追求的终极目标了。
都说生当太傅,死谥文正,是文臣们的终极理想。现在却成了生能布衣入相,死谥得谥文成,那才是至善至美。
为了将官卓成推进中,朝里的反对派们可谓是绞尽脑汁,耗尽心力。而凤九渊这了阻止官卓成进入中,也是煞费苦心。
若是使用小手段,一旦被察觉,那就又是一场泼天的麻烦。若不用手段,任由事态展下去,官卓成入主中可谓是毫无悬念。研究了几天,凤九渊依旧是毫无头绪。眼看着距离年关还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而下一届内阁辅的人选也必须得在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定下来,凤九渊就急得不行。他一边是暗恨群臣机关算尽,一边是暗骂自己愚蠢,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以接到程复那日,他想着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官卓成宣进宫来,对他‘好言抚慰’一番,再作一些暗示,逼得他知难而退,自请退出相竞选,这场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可事后仔细一研究,才现依旧不妥,若是官卓成不知难而退呢?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把局势搅得更乱。
这日,武定中送走了程复后,便匆匆赶进宫来回话,顺便还代为呈了一份程复的密折。
一看到火漆加封的折子,凤九渊心下就忍不住激动了,暗道:“想必老夫子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困难,所以给我出化解的主意来了?”裁开漆封,展开折子一看,见写着一段话,第一句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下面又写着一行小字:岂不闻,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且静待时机,以臣料到,官卓成是断无入主中之可能。
看完折子,凤九渊有些懵,却又不好问武定中是怎么回事,便将折子搁到一边,问了问送行的情况之后,便将武定中打下去了。
思菊看过折子之后,也极是纳闷,道:“什么叫他山之石?谁又是他山之石?这个老夫子,走便走呗,还打什么哑谜?他岂是不知道你最讨厌猜这些东西了?”
凤九渊道:“我觉得,老夫子是告诉我,让我不要介入朝局的争端,要做个得利的渔翁。这鹤么,便是武定中、路德文、阿布都和刘挺等人,蚌么,自然就是那官卓成了。他们相争是势所必然,我不明白的是,这个渔翁要怎么当,又怎么才能最终得利?”
思菊却摇头道:“不,我却觉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话才是重点。在我看来,玉就是朝廷,这他山之石……我实在想不透到底是什么。”见凤九渊也不得要领,就道:“要不,我去个通讯问问程伯伯?”
凤九渊道:“去什么通讯?老夫子从不用信鸽这种东西。再说,他要是真想说,在折子里就已经说清楚了,何必费这么大一番周折呢?”
思菊喃喃地念着他山之石,也不知怎么一种福至心灵,眼睛一亮,道:“会不会是……”后面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拿起笔,挪过一张纸,在面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问:“程伯伯会不会是让你用他来破开朝廷的乱局?”
周密之!?
凤九渊看着这个名字,暗道:“老夫子也知道我培养周密之的用意么?以周密之的才具,出任相是绰绰有余,只是威望还不能慑服众臣,便是我将他抬了出来,怕也破不开这乱局?老夫子说的他山之石若不是指周密之,又会是谁呢?”越想,越觉得这他山之石就是周密之,便问思菊:“怎么破?怎么可能破得开?”
思菊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凤九渊道:“要不这样……”说着,拿起笔在纸写划了起来,思菊见他写着:官卓成升任核审部尚,闻越出任大都督。写完后,他问:“如何?”
思菊道:“你若是问禁卫军右卫将军刘思菊,我便说:一切听从皇圣裁。你若是问凤鸣宫都管女使刘思菊,我只能说:对不起,后宫不得干政,你还是问大臣们罢。但你若是问……嗯,私下里问我的话,我便说:或许是个办法!”
凤九渊高兴得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去,派个人宣华子启……”
官卓成升任正三品衔核审部尚的诏命一下,反对派的大臣似乎看到皇帝屈服的迹象了,都说这是为官卓成入主中铺路了。也有说,在宣布官卓成荣膺下一届内阁相的诏还没有颁布之前,说一切都为时过早,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但关于闻越的任命,也立时让满朝下昏了头。
大都督之位不是内定给周密之的么?怎么突然给了闻越呢?那周密之又该作好安排?
一时间,很多人都猜不明白,皇帝这两道人事任命的诏后面又藏着什么阴谋。
没过两天,内阁接到来自驻联合抵抗军全权特使史箴的荐举表章,他荐举周密之竞选下一届内阁相。
周密之是以副都督身份,加兵部尚衔统帅和指挥联合抵抗军旗下所有6战士兵作战的最高军事主官,也是凤凰界委派至联合抵抗军的最高级别官员。虽说史箴同为正二品级别,但在具体事务,却要归周密之节制。正是这样,满朝大臣都才断定周密之必是大都督府改制之后的第一任大都督人选。也不知史箴哪根筋不对,竟然把周密之给拱了出来,让他参加下届相的竞选,这顿时让中京城炸开了锅。
有人说,周密之是大将,不是文臣,没有资格竞选相。可也有人说,周密之挂着兵部尚衔,那就表示朝廷肯定了他文臣的身份,那他就有资格竞选相。也有人说,周密之若是入主中省,怕就会开启将领干政的先河,不是什么好兆头,应该坚决予以制止。
史箴的这份举荐表章一,形势陡然急转,包括武定中在内的所有内阁大臣,都有意无意地放出消息,声称他们会支持周密之。
即便如此,也不足以令周密之获得竞选的胜利,但却足以打乱反对派的阵脚了。
为何如此说呢?
先自然是因为周密之在军队里拥有崇高的威望,他担任相,军方下自然是全力支持的。其次,周密之深得皇帝信重,虽说他并未得到皇帝的提名,但在这般诡异的局势之下,他既参加竞选,皇帝必然是全力支持的,如此一来,又给他增加了几分胜算。第三,周密之是已故太傅师若般的学生,而在反对派里,师若般有着极高的影响,很多人都是师若般的门生故吏,周密之的参选,无疑会使他们分化。第四,周密之还有个身份,是神拳宗师鲁观海的关门弟子,鲁观海在江湖声望极高,他这一参选,大半个江湖都会支持。而江湖门派也地方豪强和官府关系错综复杂,受他们的影响,某些原本支持官卓成的地方官怕是也会转向支持周密之了。这样一来,官卓成的优势就会大减,甚至极有可能输给周密之,毕竟官卓成太过于籍籍无名,更没有骄人的政绩,那些不知内情的官员见又冒出一个武定中派系之外的竞选者出来,怕是都会掉头去支持?
才几天的功夫,周密之就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成为竞选下届相的最大热门。与之同时,很多人都开始现,官卓成虽然平步青云地当到了核审部尚,其实为官二十多年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政绩,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他为官的经历,因此,越来越多原本支持官卓成的人开始反思:若真的让这样一个人成为相,他真的能领导起内阁,治理好国家吗?
质疑官卓成的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周密之这位从来不曾在中枢担任过一天要职的天才将领是否真的能够胜任内阁相了。
各种质疑在数天之内持续酵,局势也以乎所有人想像的方式逐渐明朗了起来。在经过了这一场狂热的报复性政治角力之后,所有人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眼下还是武定中担任相最合适。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