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凤九渊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皇帝不好当,要当个好皇帝更是千难万难。&&
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即便是不能落得个明君英主的赞誉,至少也该当一个好字。没想到民间对他的风评极差,虽没有人敢直接骂他,却将他手下的大臣们骂得一无是处,比如武定中狡诈,史箴阴险,路德文残忍,祈原学贪婪……所有的枢机重臣,全没有一个好的。由此也影射出他这个皇帝昏愦、残暴和不仁!
至此时,他总算明白了历史的明君英主为什么那么少了。不是因为别的皇帝不想当明君,更不是别的皇帝没有能力来当英主,而是都像他这样,老是月兑离实际地太过于想当然。以至于颁布的政策到了下面就面目全非,百姓非但没有得到实惠,反而还被整得苦不堪言。
问题出在哪?
出在政策的执行!
所有的政策又需要靠整个官吏集团来执行,怎么管理好官吏集团,那才是一门真正的学问。
就在凤九渊思考着如何才能有效地解决吏治这篇大文章时,从各地汇总来的报告无一不指向一个现象:贪腐!
从督察院初步的统计来看,贪污腐败现象比之于五年前竟然多了十倍不止!
而贪腐又最是影响行政效率和执行力的根本性问题。
想到自己原本是为了造福朝廷和百姓,却没想到放出了一群魔鬼来,凤九渊当真是欲哭无泪呀!
为什么之前的贪腐现象少,而现在突然激增了呢?
这是因为之前在严刑竣法的约束之下,官员们觉得还是守着那点清敬钱安全些,毕竟没有必要冒着杀头或是全家被诛的风险去贪墨那一点并不能令他们享受得太好的钱。但现在不一样了,随着改革的推行,民间遍地都是钱可以捞,而且不不会触犯到刑律,是以在几年间里,出现了无官不贪,无吏不捞的可怕局面。
起初,督察院从各方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贪腐现象即使严重,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数据是越来越可怕,可怕到刘挺都不敢直接向凤九渊奏报,而是需要把思菊请回家里,通过侧击迂回的方式告诉凤九渊:局面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可怕了……
思菊大致了解了一下刘挺已经掌握到的数据之后,倒也没怎么感到震惊,只是无奈地说:“恐怕他也没有想到会搞成这样?”又说:“以前我对凤凰界人的操守抱有相当的信心,现在看到这些数据,我,我总算信了那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呀!”
刘挺道:“这已经不是黑不黑的问题了,若再不着手解决贪腐问题,不消魔怪来攻,咱们就得自己先垮了!”
思菊道:“我何尝不知道?”又说:“有副本么,给我一份!”
刘挺早备好了副本,给了她道:“我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向皇启奏,你看着办!”
离了家,思菊并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去了定西门外程复的下处。
程复不是一个人住,他从蒙山院带来四名学生,专门负责协助他制订相关的政策,而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由宫里派来的太监宫女们照管,而门禁和相关的安全保卫工作,则由大内侍卫负责。
思菊的车停在了府门前,见排在门墙下候见,深为纳罕。门房值勤的侍卫班头一见她来了,忙不迭迎来。思菊问他:“夫子现在可有空?”
班头道:“忙得很,就没个歇气的时候。这不,好多官员都等着求见呢,夫子也抽不出时间来,只得让他们干等着!”
思菊嗯了一声,便进去了。
她的身份不一般,没人敢说三道四,说不定是奉旨而来的呢?
宅院本来颇大,有专门的会客厅和房,程复却院不够敞亮,就把会客厅给改成了办公的场所。旁人问他,若是来客了怎么办?他说,来我这里的没有客!回京以后,思菊还是第二次来看程复,见正堂摆着好几张大案,面堆满了文卷,两侧靠墙摆满了架,面也是摆满了的文卷和籍。见程复正在低头疾,而充当他助手的四名学生,要么在查资料,要么在整理着东西,要么也在抄写着,很是忙碌。其中一人看到思菊来了,忙凑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他抬头看了看,就道:“丫头,我这会子没功夫招呼你。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看哪里坐得下,随便坐就是!”
思菊道:“程伯伯,你也知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重要的大事,断不会来找你这个大忙人的!”
程复停下笔来,问:“怎么,有旨意?”
思菊道:“旨意是没有的!”说着,将从刘挺那里得来的副本递去道:“就耽误你一小会儿功夫,看看这东西。然后讨你个主意!”
程复翻看完后,神色淡然,一点也不震惊,只道:“意料之中。想必你是要问,该怎么向皇禀奏?怕他发怒?”
思菊道:“是呀,我们这位皇的脾气你多少也应该听说了些,贪腐又是他最为痛恨的……我哥都不知道是该如实陈奏,还是怎么着呢!”
程复眉头一皱,道:“刘挺这小子我看着挺聪明,这会子怎么也糊涂起来了?丫头,我且问你:若不如实陈奏,那你认为该当如何?”
思菊道:“我正是不知道,才来讨你老示下!”
“我没什么示下!都闹到这一步了,皇什么没有想到?我看你们都是多虑了!”
思菊想了想,笑道:“看来还是程伯伯洞见如微,那我就如实向皇陈奏了!”
程复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督察院的事,你掺合什么?不怕有人参你后宫干政?”
思菊道:“这又怎么牵扯后宫干政了?”
程复叹了口气,道:“丫头,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这又是起什么事,轮到你去向皇呈奏么?若非刘挺是你亲哥哥,我还在怀疑他是不是要有心害你呢!”
思菊想了想,确实觉得自己来向凤九渊呈奏此事有些尴尬,便笑道:“是,程伯伯,侄女受教了。我不也是迷糊么,所以来请教你!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呈奏了。”说到这里,想起外面候见的官员,便道:“对了,程伯伯,外面那些候见的官员都是干什么的?”要知道程复无官无职,朝臣们屁颠颠地跑来见他干什么?
程复哼了一声,道:“别去管,一群苍蝇罢了!”
“既然程伯伯忙,那侄女就告辞了!”
临车时,她让侍卫将班头叫了过来,问:“这都是些什么官?为何事而来?”
班头道:“嗨,这事还真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有财部的、有少府的、有民部的,哦,还有那几位,说是夫子的学生。谁知道他们都干什么的呢?反正夫子说了,不让进,也不让通传。”
思菊嗯了一声,道:“这里离巡城御史衙门不远?就没人来管管?”巡城御史职在纠察,但凡班时间,见官员不在职所,不论几品,官职何居,巡城御史都有权询问。
班头道:“来过了!”
“来过了?”
“对,来过了!想来他们都是奉命来拜见的,所以巡城御史也没法管!”
思菊想了想,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便道:“好,知道了,好好当你的班去!”便命回宫。
凤九渊正在审阅由内阁制订的改正矫正方案,见她回来了,便问:“你哥急吼吼的把你找回来干什么?”
思菊道:“你猜?”
“我猜?”凤九渊嘿嘿地道:“敢情是给你相了门好亲事?”
思菊道:“凭他们也敢?真要是那样做了,你还不得吃了他呀!”
凤九渊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有事,肯定有。快从实招来……”
思菊道:“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去过程伯伯府了!”
凤九渊哦了一声道:“我也有几天没见这老夫子了,他还忙得没个人形么?”
“是呀,忙得不得了!”思菊给他添茶水,道:“但我见他门外还有好些等着候见的官员,这就着实让人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候见的官员?”凤九渊也是一愣,喝了口茶道:“老夫子无官无爵的,官员去见他做什么?”
思菊道:“谁知道呢?怕是撞木钟的?听当值的侍卫班头章老三说有财部的、有少府的、还有民部的!”
凤九渊本想命人去宣巡城御史来问的,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小题大作,道:“老夫子自有分寸,我们又何必操这份心?”又问:“家里现在都还好,亲戚们没来闹了?”
思菊唉了一声,道:“这事是免不了的,你也甭过问了……”刚把外套月兑下来,掖在袖筒子里的副本便掉了出来,宫女忙前捡了起来。凤九渊见状,便问:“是什么?”
思菊没料到还是被他看见了,忍不住苦笑道:“本想先瞒你一瞒的,没想到还是让你给看见了……”
凤九渊奇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思菊道:“先说好,可以给你看,但不准生气!”说完,又觉得太过于强凤九渊所难,只得道:“算了,即便是我不告诉,你迟早也会知道。这场气呀,早晚都是得生的……”便将副本递到了凤九渊手里。
凤九渊揭开看了起来,见是刘挺的字体,笑道:“怎么,你哥哥的账本……”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笑容就凝结在脸了。让思菊意外的是,在看完前,他都没有悖然大怒,当场发作起来。看完之后,将本子合,闭目思索了良久,才问道:“你哥就是怕直接奏来我会生气,所以才把你叫回去,想让你先给我打预防针,是?”
思菊道:“是!总归来说,哥哥觉得这事情太大,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又,又……”
“又做出什么不智之举,比如颁下什么可怕的诏,是不是?”
思菊道:“你既明白,也不枉哥哥一片苦心了。这副本与督察院即将奏来的正本差不离多少的,趁着这会子,你也该想想怎么应对才是!”
凤九渊不免气愤地说了句:“人心要烂,我有什么办法?”又问:“那你哥哥是什么意见?”
思菊道:“这事我没过问。不过,回来的时候,我去请教了程伯伯!”
“老夫子有什么说法?”
“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思菊点头。
凤九渊道:“好,我知道了……”
思菊退下去后,凤九渊就盯着副本出神,心下想道:“到底怎么才能彻底地杜绝贪腐呢?我原以为凤凰界人道德操守高,能经得起考验的。现在看来,他们竟然也一样的脆弱,以前是受制度的和严刑竣法的约束,所以不敢乱来,现在么,一个个都铤而走险,大贪特贪,大腐特腐了……制度还是以前的制度,法律还是以前的法律,为什么以前就不敢贪,现在却敢了呢?是因为现在贪所能获取到的利益更多了?更是因为是个官都贪,贪腐成风,又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想法,所以才敢如此的肆行妄为?都说行下效,我身边何曾有个贪腐之辈?这股腐蚀凤凰界的恶风又是打从哪里吹来的?”
想了半晌,不得要领。
而这股恶风又必须在短时间内得到遏制,要不然就会越刮越凶,越腐越快,越腐越彻底了。
想到这样,凤九渊越发觉得程复的道理是正确的。什么经济救国,什么科技兴国,什么这呀那的,全都是扯蛋。一旦人心坏了,不管经济有多发达,科技有多先进,最终都都将被败坏。而只要人心不坏,不管发展的脚步有多慢,终归是聚少成多,积沙成塔,会迈巅峰的。什么跨越式发展,什么先富后富,什么经济建设为中心,全都是错误的,是经不起历史考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