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璋却不直接回答陈五的问话,反而反问道:“依统领之见,睦州、歙州二州守将如何想对我军才是最有利呢?”
陈五见陈璋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提问,先是一愣,转而笑道:“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按我的意思,这两州若是都弃甲开门投降与我等,那是最好了,可惜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
陈璋脸上却露出奇怪的微笑:“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陈璋这般说,陈五倒是半信半疑,笑道:“你若能让其不战而降,这行营统领之位让给你坐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陈璋赶紧谦谢道,他心里也是有数,眼前这人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肯定是有防备之心的,而且这里的军队不是吕方的嫡系便是镇海军降兵,自己在其中毫无根基,到了关键时候肯定是指挥不动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为好。他来到陈五耳边低声附耳叙说了半响,待到他说完后,陈五皱了皱眉,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样能行吗?”
“兵之道变化无方,有七成把握便是上等的计策了,若是到了十足把握,只怕敌方也早已有了准备,反而成不了了。此计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敌兵也会困守城中,那时我军便可个个击破,也是个好结果。”陈璋满脸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昱岭关原先守兵的大营中,帐篷和甲杖粮秣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中央的空地坐的人头满满的全都是被俘的士卒,他们一个多月前都是睦州歙州二州的百姓,平日里赶次墟,走上十几里路便算是出远门了,见到乡间捕拿盗贼的弓手便觉得是天大的人物,可此时上千人挤成一团,却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四周围墙上莫邪都士卒手中闪闪发光的白刃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所处的糟糕处境,眼尖的家伙还能看到四角望楼上的弓弩手。古时交通不便,于是消息传播便容易失真,所以这里离杭州虽然也不过百余里,对吕方以及手下士卒的传闻已经完全是两个模样。加上军官们为了激励手下死战,更是大肆夸张,例如吕方是地狱里饿鬼一般的人物,早上要拿不满月婴儿的脑子做早点,中午要妇人的大腿,晚上还要生人的心肝下酒之类的传言不一而足。手下也是一群生食人,无恶不作的恶徒。那些降兵想起未来的境地,有许多人竟然被自己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我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还有两个孩子,可不能死在这里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一边哭,一边不住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得脸上满是乌七八糟,看起来可笑之极。
“你这算什么,好歹也尝过女人是啥滋味,可我连村头的阿花手都没模过,就要死在这里,这才叫惨呢。”一旁的一个弱冠少年也抽泣道。
四周的降兵们听到哭声,一个个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了各自家中的亲人故友,眼角也不由得湿润起来。这时突然有人吼道:“好汉子死便死了,又哭个什么,好生让人烦闷。”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的却是个黑脸汉子,满脸虬髯,脸上满是愤懑厌恶之色,生的肩宽背阔,孔武有力。
那少年被人叱喝,本欲开口反骂,可看那汉子的模样,又有几分畏惧,哼了一声道:“我也不甚怕死,只是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要被煮了给人吃,只怕将来投个好胎也难,这叫人如何不愁。”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唐末之时,投胎转世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像这等穷苦人家,更是希望那个来世能够投个好人家,不再这般辛苦,可若是被人将躯体煮了吃,那可如何是好。那黑脸汉子见众人这般颓丧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怕,喝道:“反正都是个死,换如大伙一起冲上去和他们拼了,便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你说的倒是轻巧,大伙儿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如何和他们厮杀,我看若是四边望楼上的弓弩手一放箭,大伙儿一乱,只怕自相践踏,踩也踩死一半了。”说话的这个想必是当过几天兵的,一句话便直指要害,的确眼下那么多降兵被挤成一团,连转个身都难,只要一阵乱箭射过来,只怕立刻便是那人方才所说的惨状了。
“那依你们说,这般也不行,那般也不行,难道我们只有在这里伸着脖子等死吗?”那黑脸汉子虽有几分力气,可在此时也没有子,猛地用拳头打着地面,拿它们出气,连得满手是血也没发觉。
“依我看,莫邪都不会吃我们的,说不定我们这里大部分人还能保住性命。”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可绝望的人们好似碰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换一把抓住死也不放,那黑脸汉子也喝道:“你们这些贼厮鸟换闭嘴,来听听人家的话,不然便尝尝老爷的拳头。”说话间还挥舞了两下那醋罐大小的拳头,以示威胁。
众人赶紧静了下来,目光积聚到了方才说话那人身上。那人头发已经花白,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粗粗看上去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在几乎全是由青壮年组成的降兵中显得尤为显眼,只是细看后才发现此人年龄也就三四十之间,只是历经艰辛,有些未老先衰罢了。
那人被众人围观,颇有点局促,咳嗽了两声方才道:“我们是人,莫邪都那边的兵士也是人,岂有天生喜欢吃的,那些吃的大半是因为没有粮食吃才迫不得已吃人的。可且不说关上守军的存粮,我方才仔细看过,莫邪都的辎重一辆接着一辆,过了那么久也没过完,肯定不缺军粮,又何必吃我们的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赞同声,方才那沮丧欲死的气氛立刻被一股乐观的气氛所代替了,有的人还说自己早就发现那么莫邪都的士兵瞳孔不是黄的,故老相传,若是吃惯了人的人,瞳孔便会发黄,所以自己是绝不会被吃的。
方才说话那人咳嗽了一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他便接着说下去:“依我看,杭州吕使君好食人大半也是军官们编来哄我们的,你们想想,若是杭州有个吃人魔王当刺史,那百姓换逃得干干净净,这昱岭关便是交通要道,可这一个月来,大伙看到几个逃难的人啦?”
这人话音刚落,四周众人哄然大笑起来,如果说方才大伙还是将信将疑,现在才是一颗心落了地,的确若是本州刺史是个一天吃三顿人的大魔王,自己只怕第一个逃走了,将心比心,可自己却被这等弱智的谎言骗的这般,当真是可笑之极。待到笑声刚落,那黑脸汉子对那未老先衰的汉子赞道:“这么多人吓成这样,也只有您看穿了那圈套。您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说不定还上过州学,怎么也跟我们一般,被抓来当兵。”
那汉子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口中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和方才那模样截然相反,原来此人与吕方出身倒有几分相似,他姓于名续成,幼小孤苦,长大后没奈何只得入赘到同村人家当了赘婿,可他没有吕方幸运的是,那人家便
拿他当做不要钱的长工一般,百般压榨,结果人刚到中年,便落得个这般模样,这番征兵,本应是那人家长子去的,于是便花了点钱,使了点手段,让这个赘婿去顶了缸。
那黑脸汉子见于续成这般模样,心知他有难言之隐,便笑着替他开解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听说那吕方也不过是赘婿田客出身,可现在手下有几万大军,跺跺脚,杭州城都要晃几晃的人物。你这般有本事,大伙儿谁不承你的情。不过,依你看,那吕方会拿我们怎么办呀。”
于续成感激的看了黑脸汉子一眼,笑道:“不知你们注意了没有,外面的莫邪都军士辎重,走了一队又是一队,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还没有走完,这可有多少兵呀。州中的情况大伙儿都清楚,能打仗的都去越州那边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这些连矛杆怎么握都不知道的家伙到这里来,昱岭关一失,从这里到歙州便是一马平川,依我看最多不过十日,这歙州便要改姓吕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黑脸汉子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问道:“当真?只要那吕方占了歙州,便会放我们回家?”
于续成道:“依我看是这样,那吕方当了刺史也要人种田纳粮,他把我们拘在这里还要拿粮食喂饱我们这千把张嘴,若是打仗他们还可以用我们来做夫子,仗打完了,还留着我们作甚,他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由得纷纷点头,此时早已过了午时,众人肚子早就饿了,只不过刚才被恐惧心给压住了,感觉不到罢了,这下心情放松,又听到于续成说道吃食,这才感觉的饿的发慌。那黑脸汉子拍着肚子笑道:“贼杀才,肚子好生饿得慌,若是有些吃食就好了。”
一旁有人打趣道:“若有人你可要吃。”
“若是饿的紧了,便是人也要往嘴里塞。”那黑脸汉子此时心情舒畅,随口应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