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李家别院,前厅。
杨瑞雪手里拿着账簿,听银楼掌柜的报账。因银楼头年里进的一些子头面首饰,结果后来没卖出去不少,压了许多银钱在里头,这张面儿上的资金有些不足,所以掌柜的来寻杨瑞雪。
虽说杨瑞雪在江宁时并不曾不管帐,但是毕竟商贾出身,对这些也都是打小儿就熟的。
看着账簿上一排的“双花石榴簪”、“如意牡丹簪”、“执莲童子簪”、“寿字团鹤簪”、“喜鹊登梅簪”,杨瑞雪不由叹息一声,心里头却已了然。
这喜欢首饰,愿意逛银楼的,多是大姑娘、小媳妇儿,这些样式却是太老旧了。就是她的首饰中,虽也有这些的簪子,却多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陪嫁之物。
这个掌柜的,怕不是个做银楼生意的内行。
因银楼是李煦给的,这掌柜的也是李家使人请的,杨瑞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如今不同往日,往日她不过当银楼是个消遣,没事去转转,权当散心。
如今,杨瑞雪却是拿银楼当个营生待的。已经说动伊都立使人南下接她母亲与女儿去了,到时候一家人团聚,就在京里好好过日子。
来京城将近一年,杨瑞雪是瞧出来了。那些所谓的官老爷实没什么可畏惧的,就是前门大街,穿着破旧的补服,去猪肉杠里赊上半斤的猪肉的比比皆是。
钱才是实在东西,伊都立不敢看轻她,还不是因为她家资富足,自己能养活了自己,不用仰人鼻息。相反的。伊都立虽说有爵有官,家里也有祖上的庄子,但是每个月能开销地银钱却是有数的。还不若杨瑞雪这边宽裕。
李煦是个大方之人,这个银楼只是为了哄杨瑞雪开始置办的。就是在离京之前,李煦还曾特意使人接杨瑞雪过府,住了一晚。
比起李鼎地薄幸,李煦倒是多情多了。不晓得是小别胜新婚,还是情之所动,李煦倒是有些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之意,将杨瑞雪揉把得熨熨帖帖,险些魂飞魄散。
床笫之间。贴面吻颈,少不得窃窃私语。其中说了什么。却只有杨瑞雪晓得……
那掌柜的听到东家叹了口气后就不吱声。有些忐忑,抬头细看。却是见她粉面含春,双眼有情。坐在那里不晓得想什么。
这掌柜的虽说年过不惑,家里的儿女也有杨瑞雪这般大的,但是见她这般风情,仍是忍不住直了眼。
待杨瑞雪从沉思中省过来,便见掌柜的这般痴痴呆呆的模样,不由地皱起没来,冷哼一声。
那掌柜的才反应过来失态。忙低眉顺目耷拉了脑袋。
杨瑞雪是见惯了男人失态的模样。心里也不很恼。她放下账簿,模了下头上戴着地宫花。心下一动,对那掌柜的道:“你先回去,春天地货先别紧着上,我思量两日,看看有什么其他章程没有。”
那掌柜地忙应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取了账簿,退了下去。
杨瑞雪从头上摘下宫花,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
说起时兴首饰来,都是由宫里传下来的。要是能早早得了宫里新制的宫花样子,那要是寻几个手巧地妇人日夜做起来,不是比什么都好。
还有就是珠子,她家的珠场虽说如今归了李家,但是总要寻地方卖的。京里贵妇,多喜欢珠饰。送女出嫁时,一套或者几套珠子头面是少不得的。
这两样,一个她懂行,一个不压钱,但是比那些样式老旧的金簪银镯什么的强百倍。
心里拿定了主意,她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看来等伊都立过来,问问他能不能寻到内务府的门路,请两个制花师傅来。要是事情能成,往后这银子可是少不得地。
她看了看日头,估模着伊都立也该快到了,便到后院去梳妆打扮。
待杨瑞雪净了面,重新涂了粉,丫鬟迎春捧了身新衣服来,问道:“女乃女乃,您看这身行么?”
却是一身海棠红地春衫,杨瑞雪模着那衣裳,神色中露出一抹自嘲。往后,这红色却是同她无缘了。
由妻做妾,心中怎么无憾?杨瑞雪站起身来,对迎春道:“就穿它了!”
少一时,杨瑞雪穿戴整齐,迎春忙不迭的奉承道:“女乃女乃穿这个颜色儿真好,衬着皮肤越发白呢!”
杨瑞雪揽镜自怜,可不是么,这红灿灿地衣裳,趁着她越发人比花娇。
杨瑞雪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将这身海棠红换下。旗人最重规矩,就算伊都立如今待她如宝似玉,但是也不愿意见她不守规矩吧?
她寻了其他的衣裳换上,看着那海棠红的春衫,对迎春道:“这个收起来吧!”
迎春应声下去,杨瑞雪坐在梳妆台前发呆,不知在思量什么。
少一时,她便听到院子里脚步声起,转过头去望向门口,那挑帘子进来的,不是伊都立,是哪个?
伊都立手里拎着两个点心包,带着几分讨好道:“瑞雪,你瞧我拿什么来了?特意绕到前门那边儿买的点心,一包细八件儿,一包藤萝饼,昨儿你不是说想要吃这口么?”
杨瑞雪盈盈起身,脸上显出几分欢喜来,上前接过,道:“有劳伊爷费心了!”伊都立带着些许不满道:“怎么还伊爷、伊爷的,叫爷,这好日子不是没两天了么?”说着,便摩挲着杨瑞雪的胳膊,眼睛往床幔那边瞟。
杨瑞雪忙收了胳膊,将袖子拢好,侧着头道:“既是不差两日,那爷还猴急什么?”
伊都立上前。将她拉到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才放开:“这般吊着。真是要了爷的命了!”
杨瑞雪虽怕被看轻,要装矜持,但是也怕惹恼了他。忙伸出一双藕臂来,抱住伊都立的胳膊,连带着半个身子贴上,娇声道:“晓得爷疼妾身,只是礼法所限,等成亲了,妾身再……再好好侍奉爷……”
九阿哥在挨了一番训斥后,讪讪地退了出来。脸上却是有些不好看。嘴里嘟囔道:“狗屁礼法!”
还是那些买卖上的事,有御使弹劾到九阿哥头上,道是他身为皇子。“与民争利”,有违礼法。
康熙扳着脸上,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一句辩解的余地都不给九阿哥留。
九阿哥被喷了半脸地吐沫星子不说,还得了个罚俸一年,禁足三月的处置。他是出了名的财神爷,到不是心疼那几个小钱。只是这面子实在丢得忒大发了。
要是瞧着他做生意碍眼。为何不升升他地爵位?九阿哥对康熙不禁有些月复诽。
他如今不过是固山贝子品级,岁俸银一千三百两。禄米一千三百斛。虽说早年开府时,分到几处庄子与些银钱,但是身为皇子阿哥,这人情往来,却是使人不堪重负。
这京城各大王府,哪家没有买卖铺面的?不过是铺面不多,交给下人经营罢了。他这边比别人不同的,无非就是铺面多了些,另外就是他习惯自己把着账。
那银子可是好东西,没有银钱,就没有人情,没有人情,哪里给八阿哥造势、谋口碑去?
将产业都交给下面的奴才打理,九阿哥可不放心。就那些欺下瞒上的事儿,他还见得少了?
只是,瞧着皇父训人的样子,嗓门很大,精神头很足,不像是久病之人啊,那太医院的消息是怎么出来的?
是奴才们故意弄些个假消息来邀功,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还是皇父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今是硬撑着?
九阿哥正在心里嘀咕着,便见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小哥俩儿个迎面走来。
十七阿哥道:“怎么就跑了?我原瞅着那几只貂鼠都挺好看地,毛色儿也纯!”
十六阿哥摇摇头:“是跑了,还是叫那些个奴才私下里换了银钱,谁说得清楚?”
说话间,却是瞧见了九阿哥,小哥俩儿忙止步,退避一旁,腾出道儿让给九阿哥,同时道:“九哥安!”
九阿哥点点头,道:“十六弟安,十七弟安,你们这是要去见皇阿玛?”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对视一眼,躬身回道:“嗯,是有差事要回禀!”
九阿哥脸上带了笑,道:“想必皇阿玛定是器重两位弟弟,这是交代了什么差事啊,能不能同九哥这闲人说说,怎么刚才听你们说什么貂鼠不貂鼠的?”
十六阿哥亦笑道:“不过是闲差罢了,哪有不能同九哥说地?前几日,畅春园总管太监到养牲处奏报,道是养貂所里有只貂鼠咬破了铁笼子跑了。先前使人去审过,道是因不谨慎,关笼子时不注意,使得貂鼠丢了,饲养地小太监怕受到惩戒,就弄坏了笼子说是自行钻出。皇阿玛不信,认为其中有谎,怕是奴才们有欺上瞒下,偷了御园之物弄坏偷卖之举,便打发弟弟同十七弟一道过饲养所那边看看!”
九阿哥听了,挑了挑眉,越发迷糊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值当两位皇子阿哥去亲自探查?
皇阿玛是真老糊涂了,还是别有用意?九阿哥心里想着这些,急着要寻八阿哥商议,便也不跟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多说,冲两人摆摆手道:“既是有正经差事,那两位弟弟快去吧!”
韩江氏坐在厅上,等着曹夫妇出来。她打量着四下的布置摆设,心里暗暗思量着,一会儿该如何行事。
曹打发过去接地人,只说是夫人要见她。曹这位夫人,可是郡主格格,韩江氏期待中带着些许好奇。
少一时,韩江氏便听到外头脚步声起,就听有人说道:“怎么这个时辰洒水,小心路滑!”
正是曹的声音,韩江氏从椅子上起身,就见曹扶着一年轻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女子十八、九岁年纪,肤色白皙,略显丰腴,面上笑意盈盈。她梳着两把头,穿着件微微宽松的松花色旗装,脚上却没有穿着旗鞋,而是穿着软底短靴。
韩江氏打量着初瑜,初瑜也不经意打量着韩江氏,见她体态修长,容颜姣好,一身素淡、头上也只有两朵珠花,看着极是娴静秀丽,少不得心里赞一句。
曹扶着初瑜进了厅上,才放下手臂,对韩江氏道:“这位是内子!”说着,又侧过头对初瑜道:“这位就是程先生的外甥女韩夫人!”
韩江氏不卑不亢地福了福,道:“小妇人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初瑜点头回礼,道:“韩夫人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韩江氏口里应着,却没有马上落座,而是等曹与初瑜这两位主人坐了,方退后一步直直地坐了。
初瑜见她言谈行动之间,目不斜视,身子端端正正,心中对她便多了些敬意,并不因其商贾出身有所轻视。
曹挨着初瑜坐了,对韩江氏道:“程先生南下的日子订了么?”
韩江氏俯首回道:“多蒙曹爷惦念,舅父已经订好了二十六日动身……”四的上下,小九的心肝颤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