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布巴前面的寒暄,虽说阴阳怪气的,但是曹还能受着……
出仕已经好几年了,要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点还练不出来,那早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不过,穆布巴语气暧昧地提到小和尚时,曹心里却是生出几分不耐烦。
穆布巴好也好,喜男色也罢,本不与他想干,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不过,要是想将主意打到小和尚身上,那可委实令人恶心了。
曹不是大度之人,本性有几分护短。家人与朋友,是他不容外人触及的底线。
他浅笑着,状似无意地回道:“那位少年高僧是家父的方外之交,正等着万岁爷传召,过些日子许是要往宫中讲禅。”
这却不是信口胡说,曹寅先前曾同曹提过,说智然要是想留在京城的话,就想法子同康熙那边赞上一赞。
要是能陛见一次,智然出来后不能说是“身价百倍”,起码寻一座寺院做个主持,不在话下。
曹刚听说时,还觉得甚是可笑。这方外之人,也摆月兑不了世俗权力规则。
听说是曹寅的方外之交,穆布巴心里有些为难。毕竟曹寅是天子心月复之臣,虽说只是个伯,比不得自己个儿这铁帽子郡王尊贵,但是如今圣眷在属,也不好轻易得罪。
待听到后面那句,晓得是宫里要传召的,他心里才升起的小火苗儿就熄了一半。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笑着说道:“怪不得本王瞧着那位小师傅觉得心里肃静,原来是位得道高僧……”说到这里,就瞧见智然正往这边打量。
除了眉目清秀于常人外。看着还恍惚地觉得有几分面善,就仿佛前世见过一般。
穆布巴眯着眼睛,心里竟生出几分感伤来。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虽说瞧对了眼,却终是有缘无份罢了,这如何能不叫人心生唏嘘?
穆布巴心里难受。脸上也变幻莫测,叹了口气。转而安慰自己,就算不能做什么,能多见两面,养养眼也好。
想到这些,他便对曹道:“今日之事,倒是怪本王的不是了,也不晓得那位小师傅有没有伤着。日后,小曹得空,也带着这位小师傅,往本王府里……讲讲禅……哎。讲讲禅……”
说到最后,他又忍不住望向智然。
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哪里是他寻常相伴的戏子优伶能比地?
越看,越是放不下。
想着康熙已经老迈。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曹寅要是识趣的,也不该为了个和尚得罪自己才是……
这样想着,穆布巴心中立时愁云散尽,脸上又堆了欢喜模样,挑眉道:“说起来,本王小时候在宫里还曾跟着令尊学过骑射,也算是半个弟子。这眼看过年了。本王也当给昔日的师傅拜个年才好。少不得却是要登门讨扰了!”
这不过片刻功夫,穆布巴的表情都够一出戏码了。
曹在旁。都有些看愣了,实不晓得眼前这位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这是怎么练就地,变脸变得这么快?
原是搬出曹寅与康熙两个老的来,省得穆布巴真惦记上小和尚的,没想到他倒是顺杆子往上爬,攀起交情。
曹哭笑不得,心里惦记智然地伤势,也没心思再应付他,便道:“即使如此,那今日就别过,改日再给王爷请安。”
“这就走……”穆布巴往曹脸上看了两眼,还生出几分不舍来,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听着怪生疏地,本王同你姐夫都是一个老祖宗,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不是外人。”
照这么说起来,满京城的黄带子、红带子还都是一个老祖宗。亲戚没有这么论的,曹也只是笑着听了,两下别过。
张义已经在接口寻到了间医馆,只是曹没有回来,众人便还在原地等着。
待曹回来,一行人才往医馆去。
智然只伤了胳膊,腿脚倒是没什么,所以也不用人搀扶。
刚才被救的那个孩子已经止了哭声,见智然走了,瞧了瞧手中的半拉火烧,挣开那妇人的手,追了上去,拉住了智然的披风。
那妇人唬了一跳,忙追上来:“锁儿,不许无礼!”
智然不解,转过头看,看着这孩子,问道:“小施主,为何拉住小僧?”
那孩子脸上的泪还没抹净,小脸鬼画魂儿似的。看着智然染了血迹的胳膊,他将手中地半拉火烧递上:“给你吃这个,可香了,吃了,就不疼了!”
智然原想摇头,让这孩子自己吃去。
但是见孩子稚女敕的神情中,满是担忧之色,他还是用没有受伤的胳膊举到胸前,做了个诺,道:“那小僧就谢过这位小施主了!”
看到智然肯收下这半拉火烧,这孩子脸上才显出欢喜模样,垫着脚尖,将那半拉火烧递上。
那妇人见智然满脸慈悲,满心羞惭,将荷包里预备置办年货的两吊钱捧出来,送上前,道:“这位师傅是为救小妇人地儿子伤的,这些不能报答救命之恩,添个药钱吧!”
这回,智然瞥了一眼那妇人已经干瘪瘪的荷包,却是没有收,指了指手中的火烧,道:“女施主务要挂怀,小僧已是收过了谢礼。阿弥陀佛。”说完,又冲那个小男孩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那妇人看着手中的两吊钱,拉着儿子跪下,冲着智然的背景,磕了几个头……
这边的医馆店面不算大,店堂里面却看着甚是洁净。坐堂大夫白发白须地,看着也像是有些资历地。
智然地状况却是不大好,为了护住那孩子,他是胳膊肘先着地地。整个右小臂血肉模糊,还有断骨处。
在清洗伤处,包扎上药时。看着智然神色淡然,那大夫也不禁佩服。
曹早已没了逛街的兴致。打发张义快马回府,将曹寅的马车赶来。
曹寅地马车,里面的座位是曹费心琢磨出来的,座位下垫了厚厚地棉毡,多少能起些减震效果。
智然的伤处收拾完,大夫又给开了两个方子,曹在这边将药给抓了。
老大夫甚是负责,还专程将医嘱写了一页纸,对曹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除了要好生休养。以形补形,骨头汤……”
说到这里,想着病患是个出家人,老大夫连忙摇头。对曹道:“罪过,罪过,小老儿失言了。只是,这人分僧俗,药材却是不分地。瞧着这位客人像是家资宽裕,前门仁济堂里有虎骨胶、龟甲膏,这两味补药。辅以参汤。作为滋养之物,就足够了。”
曹见老大夫如此尽责。心里也甚是感谢,叫小满掏银子将药资并诊金奉上。
原想要多付些,但是老大夫为人方正,不肯多收。
曹将药房打量一遭,虽说也看着标着人参、鹿茸这样的名贵药,但是也不好掏钱买。
这药材不必别的,自己买了,这边需要用的病患买不到,岂不是耽误事?
最后,看着柜台上摆着几坛子“三鞭酒”,曹便叫人搬了一坛。大过年的,送到榕院那边,权当是孝敬庄先生了。
少一时,曹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曹同智然一起上了马车,乘车离开琉璃厂,返回曹府。
看着智然眼观鼻,鼻观心,嘴唇一张一合。曹少时在清凉寺里住了两年多,对佛经这也晓得一二,见智然如此,问道:“是念《药师经》还是《观音治病真言》?”
智然道:“《药师灌顶真言》。”
“南无薄伽伐帝,杀社,窭噜薜琉璃,跋喇婆,喝也……”曹口中念出几句,正是《药师灌顶真言》的内容。
智然的脸上浮出笑意,看着曹道:“师傅生前就曾说过,曹施主有慧根,要是皈依佛门,定会习得高深佛法。别说是上有年迈双亲,下有娇妻弱子,就算是单蹦儿一个,曹对于出家也没有兴趣。
偶尔看看佛经,只当修身养性,整日瞧的话,生活未免太乏味。
想到这里,曹道:“我羡慕你的大自在,却也没法子放下自己地小自在,这辈子只能这样熬了。”
“阿弥陀佛!”智然收敛了笑意,面色肃穆地打了个诺,道:“曹施主少年通透,为何如今却想不开了。入世也是修行,只要心里有佛祖,骨肉天伦也是历练。”
“小和尚误会了!我并没有道苦之意。”曹笑道:“世外有世外的清净,俗世有俗世的热闹,虽说糟心了些,但是能守着父母妻儿平安过日子,也是大福气,我当惜福。”
智然似懂非懂,笑着点点头,目光中却露出迷惘之色……不住,连身边伴着的那个叫敏倌儿地戏子也打发下去。
总不好这么束手,他想了半晌,唤了管家,道:“赶紧地,去府里的库房瞧瞧,什么佛像、念珠、香炉什么的,捡好的,给爷挑出四色礼来!”
虽不晓得是往哪府送礼,但既是王爷要得紧,那管家也不敢耽搁,立时应声下去挑拣去了。穆布巴吩咐完毕,一坐到炕边上,伸手模了模光脑门,口中道:“曹寅啊,曹寅,本王给你面子,你也要给本王面子才好……”
李煦的信到了,曹寅坐在椅子上,打开瞧了。
信中除了说了些江南政局外,还有文氏与高氏两位老太君的近况。
高氏老太君还好,比曹寅大不了几岁,不到七十,还算是硬朗;文氏老太君却是八十多,将到九十的年纪。
江南虽说繁华,但是有些名贵药材却不若京城齐全。李煦在信中提及此处,请曹寅帮忙寻些好药材备用。
曹寅心下有些纳罕,李家父子虽说不在京城,但是却有心月复管家在这边。一些人情往来,亲戚走礼,都有管家出面。
虽说买药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对曹寅来说,不过是吩咐一声,使两个下人去料理,但是李煦地相托,多少带了几分刻意。
思及此处,曹寅脸上不禁苦笑,摇头自然自语,道:“何须如此!”
又想到之前李家送来地礼单,也是丰厚得很,曹寅叹了口气,心情也是复杂。
凭着两家的交情,闹这些,倒是显得虚了。与其托他寻药,还不若托他查查李鼎地死因。
虽说李煦并没有再此事上开口,但是曹寅却有探究的心思。
毕竟在京城权贵眼中,江南曹李两家“连络有亲,一荣俱荣”,那对李鼎下死手的人,同数次谋算曹的,会不会是同一个?
想到李鼎暴毙京城,至今真凶未现,曹寅不禁生出几分后怕。
自己膝下就只曹一子,这些年也是几经生死,幸好老天保佑,平安至今,要不然,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叫人断肠?
总不好如何被动,既然幕后之人对儿子有杀心,他身为父亲,总不好含糊过去。
他的忠心,是献给总角之交的帝王,并不是效忠于宗室皇族。主持江南通政司数十年,他并不是心慈之人,自有几分狠厉。
不管是谁,哪怕是王爷阿哥,想要杀他的儿子,就是他曹寅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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