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向滤布方向走出的夫子背影,大顺兄和二师兄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依然认为老师把小师弟囚禁到后山崖壁的处罚过于严苛,因为虽说置诸死地而后生,但不是谁都能像当年小师叔那样。
余帘收拾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向草屋外走去,路过宁缺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既然老师的决定无法挽回,便带着你家shì女随老师去吧,不耍让老师在前面等的时间太长。”
宁缺此时也正看着远处夫子的身影,亦祷着夫子几声大笑之后便忘了自己,让自己避过这个劫数,然而咕着三怀姐的话,才知道自己只是在痴心妄想,苦笑着叹息一声,随她走出草屋来到竹椅前。
余帘师姐对唐小棠说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住处。”
唐小棠高兴地点了点头,和桑桑挥手告别,说道:“看样子以后我会一直呆在书院里,到时候你来找我玩啊。”
桑桑点了点头。
唐小棠开心跟着余帘向崖坪方向走去,开心蹦跳着就像个不安分的石头,余帘则是文静恬淡地像是棵秀秤,两今年龄相差颇大的女子,身材同样jiāo小,气息则是截然不同,在一处却显得极为和谐。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桑桑,笑着说道:“划才拜师,夫子见着我便很开心,决定传授我一些书院不传之秘功法,估计这些天我便要在后山闭关潜修,你先回老笔斋看家,完事后我马上回城:”
夫子让他带着桑桑来书院后山,便是预备着他被囚之后需要人照顾,然而宁缺哪里肯让桑桑随自己一道被困在崖壁之上。
桑桑看着他轻声说道:“先前你们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太大,而且少爷你知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我都听到了。”
宁缺沉默片煎后说道:“是的,我被老帏惩罚囚禁在后崖闭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破关出来。”
桑桑看着他担心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宁缺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肯定要和你在一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那先看看情形吧,如果我力后崖被困的时间太长,你就先回学士府,想来没有人会拦你。”
桑桑没有说话。
他看着远处那道山径向瀑布下的密林伸去,夫子飘然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沉默片刻和后带着桑桑向那边走了过去。
直到草舍消失在二人身后,桑桑看了看四周,扯了扯他的袖角,纸声悄悄问道:“是不是因为入了魔道,所以书院要把你关起来?”
宁缺说道:“在荒原上大师兄应该已经猜到我学会小师叔浩然气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老师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确定老师对我的惩罚是否与此事有关,先前在草屋里没有提及。”
道畔有一株歪着的老拖梅花自桑桑微黑的小脸旁掠进,让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紧张起来,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老师说过你是冥王的儿子。”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提你那个神棍老帏,我说过我不是。”
桑桑担心说道:“但书院耍把你关起来,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宁缺不想承认这和推论,然而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心情沉重,脚步自然变得更加沉重,宁缺不知道后山崖壁里有什么遭遇在等待着自己,下意识伸手牵住桑桑的小手,沉默地向前行走,速度非常慢。
前方山道间那件黑sè的罩衣迎风飘舞,时而消失在密林里,时而出现在银瀑畔,夫子看似走的极快,却始终停留在他们的视野里。
绕过二师兄的小院,再走些时间便近了那道银sè的瀑布,四周林间瀑声如雷,空气里全部是极细碎的水星,笼成一片凉雾,让呼吸都变得清新起来。
宁缺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他很想牵着桑桑的手就此转头离开,然而他清楚这是妄想,而且就算真的逃离书院,那将意味着这些年的辛苦尽数化为泡影,他和桑桑将重新回到黯淡的人生里。
跟随着那件飘舞的黑sè罩衣,二人来到瀑布下方。
瀑布下是一面静潭,向着崖坪方面没有任何出水口,看模样与镜湖并不相通,溢出来的源水,顺着右前方一片低洼的乱石流出。
宁缺牵着桑桑踩上那些乱石,随着水流的方向折向前行,和那些汩汩细流一道,走进一条幽深的峡谷。
峡谷很窄,高不过十余文,上方巨岩相触并拢,其实更像是一今天然形成的巨洞,洞内空气湿润微寒,壁上生着青苔片片。静漫淌出的细流,便在洞底石间穿行,漫成一片似水田般的画面。
峡谷前方是晴朗的蓝天,被裁剪成椭圆的一片,就像是蓝sè的瓷盘,非常箕丽……宁缺和桑桑踩着水田里的石头……向那片蓝sè走去.
随着行走,峡谷骤然急束,乱石间的水流顿时变得漓急起来,哗哗乱响,白浪渐生,冲得石上的青苔剧烈摇晃:走出峡谷,迎面便是一道绝壁,漓急的谍水雀跃着、争先恐后地向悬崖外涌了过去,碧蓝的天空被悬崖切成上下两半,中线便是这道水线:桑桑紧紧握着宁缺的手,看着眼前的风景,说不出话来。
曲径通幽到最后,陡然而现绝境。
山风呼啸劲吹,站左悬崖眦瀑布边,看着瀑布向绝壁下垂落,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绝壁之下是片无尽的深渊。
深渊看不见,宁缺眼前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四周除了崖壁什么都没有。
崖壁向着天空和两侧无尽延展,看不到尽头,仿佛就是传说中草原西王庭北面那片大戈壁,只不过这片戈壁横在了天空里。
和无边无垠的山崖绝壁相比,二人所在的峡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豁口,这道瀑布更只是一道细线,宁缺向崖壁远处望去,只见竟有十余道瀑布正在向着绝壁下方垂落,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上去十分美丽:阔大的崖壁,碧蓝的天空,细如线的十余道瀑布,合在一处构成一个极为辽阔的世界,再强大的人在这些画面前,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宁缺极小心向绝壁旁走了一步,牵着桑桑的手佑身望去,只见绝壁下方云雾遮罩,根本看不到底,更不知道还有多深。
崖壁上那十余道学布如束如柱落入云雾之间,溅起圈困云bō,然后就此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仿佛那云雾之下是片不属于人间的世界:书院后山之后的崖壁,是一片美丽的新世界。
只不过此间的美丽很容易令人感到震撼无措。
站在崖畔,俗看云生云灭,静观众瀑入云,宁缺没有生出任何飘然yù仙的感觉,因为云生云灭云还聚,众瀑入云无水声,他反而产生了某和恐惧:想看来时的路径,他确认这里应该是大山的西面,难怪过往再年间在长安城通往书院的官道上没有看到过,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
山崖绝壁看似陡峭不可攀爬,实际上其间隐着极窄的石径,宁缺抬头望去,只见夫子的身影正在绝壁间飘掠而上,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竟是无论怎样专注去观察,都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山崖的那一处:宁缺牵着桑桑的手,开始向上走去,二人自幼在岷山里生活,对悬崖峭壁自有一蚕攀爬手段,对脚下的绝壁和天空视所不见。
越往山崖上方去,青犄渐无绿意渐少,这里没有静湖草屋,没有笑语琴声,没有古松棋坪,和山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片山崖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天空,不知道看了多少万年。
狭窄石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一间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夫子坐在崖畔,看着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宁缺走到夫子身后,向崖外远处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云海之外,竟然看到了长安城,夕阳正在落下,金sè的阳光照耀在黑青sè的城墙上,反射出一种极为肃穆神圣的光泽:那是人间最壮观的雄城,那是人类最完美的杰作。
宁缺看着暮sè中的长安城,一时间百感交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轻声感慨说道:“长安城……这时候真的很好看。”
夫子说道:“长安城一直都很好看。”
宁缺说道:“当初修建长安城的那些人肯定很了不起吧。”
夫子掀开身畔的食盒,拿出小涌瓮斟满酒杯,很随意说道:“修城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有城便需要有守城的人。”
宁缺怔了怔。
夫子饮尽杯中酒,夹了一片葱油渍羊肉片吃掉,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长安城笼罩在暮sè中。
夫子在暮sè中看着长安城。
他看着自己的长安城。
看着夫子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宁缺的心头,先前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那些疑虑不安,尽数被眼前的画面消解一空。
在云端看着云下,在世外看着世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老师你守望的是这座雄城,还是大唐,还是整个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