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七十七章 离前骚(上)

作者 : 猫腻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七十七章离前骚(上) 马车在监察院门口停下了范闲下车便直接往院里走一路上与相遇的官员微笑致意这是“流言之乱”后他第一次来院里所以现院中官员的目光很正常地炽热着。

其实很多下层官员并不知道叶轻眉是谁但天天看着那几行金光闪闪的话下面那个看轻天下须眉的名字日子久了总会生出些家人一般的熟悉感与亲切感。

而在陈萍萍有意无意地纵容宣传下八大处的头目宗追那些老家伙们都开始对属下们宣扬当年叶家是怎样的一个商家而叶家为监察院又曾经做过些什么最后将这个理论高度提高到了——没有叶家就没有监察院。

叶家毕竟是因为谋逆的罪名倒的所以初始听着上级们大肆夸耀叶家监察院官员们心中不免惴惴但现朝廷似乎并不忌违这个而且范提司的另一个身份也大为有趣——于是众人开始有兴趣知道一些当年的细节。

几番洗脑下来院中人员对于当年叶家大感亲切颇有军民鱼水情的感觉如今知道了范提司就是石碑上那个名字的亲生儿子再看范提司的目光较诸以往在一如往常的尊敬之外便多了几丝真正的敬惧与亲热。

难怪老院长大人会一力主持让这位看似文弱的公子哥将来接掌监察院。

庆国人不论官民其实都还是讲究一个理所当然如今范闲在院务中逐渐显示出了实力与足够的智慧又有了叶家后人这个不能宣诸于口却人心皆知的身份。对于他全权掌握监察院会起到相当大的帮助至少内部人心地疑虑基本上消除了。

范闲今天没有时间借此良机去收伏院中成千官吏。他急匆匆地走到了方正建筑围起来的那一大片坪子上今日冬雪已残春风尚远高树凄索无衣浅池冰冻如镜里面的鱼儿只怕早就死了。

陈萍萍围着厚厚的毛皮坐在轮椅上倾听着身边那如泣如诉婉转千折百回地歌声双目微闭。右手轻轻在轮椅的把手上敲打着节拍哒哒哒哒。

这幕场景很容易地让范闲联想到某一个世界里。也有些垂垂老矣的男人喜欢坐在破旧的藤椅之上午后的阳光溜进了弄堂古老的留声机里正在放着老上海的唱片姚莉或是白虹那软绵绵却又弹润着的歌声。就这样与点点阳光厮缠着……

……

……

可问题是陈萍萍并不是黎锦光他听的也不是留声机老人家的层次要比一般人高很多。

范闲来不及欣赏老跛子带着封建特色地小资。很同情地看着在大冬天里站在枯树之下不停唱着小曲的桑文姑娘姑娘家的脸被冻地有些红但声音却没有怎么抖不知道是这些天在寒冷的天气里唱习惯了还是歌艺确实惊人。

“暴殄天物。”范闲挥挥手让桑文停了笑着说道:“我请桑姑娘入院是想借重她的能力而不是让她来给你唱曲子。”

陈萍萍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分工不同但都是服务朝廷桑姑娘如果能让我心情愉快多活两年比跟在你身边那要强的多。”

范闲心头一动知道陈萍萍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地身体拖不了太久了。

“我马上要走了。”他轻轻拍了拍陈萍萍满是皱纹于的手背“桑文我要带走抱月楼还要往江南展。”

“春天她再走吧。”陈萍萍叹息道:“和三殿下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范闲大感恼火自己怎么险些忘了老三那码子事情。

桑文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便和苏文茂二人远远地离开留给老少两位监察院权臣说话的空间。

隔得远了就听不见陈萍萍与范闲在说些什么只看着范闲半蹲于地脸色似乎越来越沉重而陈萍萍在沉默少许之后又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范闲地头顶似乎在安慰他。

……

……

“走吧。”范闲对苏文茂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桑文。桑文是他一手救出抱月楼又直接调进了监察院也算是他信得过的人只是最近这些日子桑文基本上没有机会跟在他的身边反而天天负责给陈萍萍唱小曲听。

“桑姑娘最近过的可好?”范闲问道。

桑文温婉一笑微胖的脸颊看着十分喜气那张略有些大的嘴也不怎么刺眼和声说道:“天天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给老大人唱些小曲很轻松。”

“很好。”范闲笑着说道:“依院长的意思你过几个月再去江南这段子……”

他忽然顿了顿和声说道:“你在院长身边让他开心一些。”

马车停在监察院门口准备往二十八里坡地方向去。皇帝给范闲定的离京之期太近时间太少让范闲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有许多离京前必须安排的事情便得在在这几日之内搞定所以今天他显得格外忙碌。

高达等三名虎卫依然没在马车之上范闲对于这几个贴身保镖总是不够信任。

范闲略等了片刻苏文茂就上了车搓了搓有些红的手压低声音禀道:“三处那里调了宫门的存档姚公公是去了京郊这事情没有保密所以宫里也没有下令院中销档。”

“老姚去京郊做什么?”范闲好奇问道。

苏文茂将手掌横在咽喉处比了个割喉的手式:“上次悬空庙刺客中的小太监……养父母在京郊一个村子里姚公公是去处理这件事情。带着侍卫走的。”

范闲皱紧了眉头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刺杀圣上那个小太监就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想过……不论他能不能得手那村子里地亲人只怕都要死的于干净净。”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苏文茂看着提司大人的脸色有些不豫没想明白是为什么行刺乃谋逆大罪这次宫中已经控制了株连的范围没有株连小太监地九族已经算是仁政了。

“大人仁善只是这等事情不能松口。”苏文茂解释道:“只是死几十个人而已。”

范闲不是惺惺作态之人心里的不舒服另有源由说道:“我只是厌恶那小太监只为复仇。却不顾惜养父养母恩情。”

苏文茂讶然片刻后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太监自然应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他这样选择却没有人觉得出奇。”

范闲默然。在心底冷笑着庆国由皇帝起讲究以孝治天下。庆律中关于亲亲相隐更是可以判其无罪。他的眉间陡现厌恶之色只是这话却不能与身边任何人说心里想到那小太监为报亲父之仇便舍了养父母辛苦之恩将养父母陷入死地而自觉理所应当——这是何等样狗屎般的逻辑。

二十八里坡到了马车沿着长街往里街畔那些被清漆刷的明亮无比的店铺门板。似乎在欢迎范闲的到来。车至庆余堂前苏文茂还没有来得及递拜帖便听得吱吱几声响这片极大的院子许久未开的中门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打开迎接某人地来临。

庆余堂十七位掌柜今日不在自己的小屋里也没有在各处王府公宅中算帐而是齐整无比地站在门口迎接见着范提司从车中下来这十七人齐唰唰地半跪于地行了大礼。

范闲赶紧请这些掌柜们起身看了一眼排在第七的那位熟人笑着点了点头。

叶大掌柜今年已近半百眉眼柔顺知道门外不是说话地地儿也不清楚这位小爷怎么敢光天化日下就来了——但他还是保持着应有沉静将手一领请范闲入堂落座另有下人去招呼旁的人。只是高达三人摇了摇头死忠于陛下的严令与范闲寸步不离。

范闲用目光示意叶大无碍这才入了中厅落座之后又吩咐高达三人在门外守着。

此时厅内已无外人那十七位掌柜有些畏缩有些害怕有些激动。如今外面都在传眼前这位年青官员乃是叶家的后人……是小姐的亲生儿子!天呐如果这件事情是真地那范提司今日前来一定是有要紧事情说。只是范闲此时端座于上位若他不肯自承身份这庆余堂里的掌柜们也没有去抱大腿认真哭泣的胆量。

好在范闲并没有允许这种沉默维持太久稍一沉吟之后便说道:“安之今日来是为了一年半前地那事情。”

叶大掌柜万没料道小范大人开口说的是这个有些大出意外微怔望着对方。

范闲笑着解释道:“当年我曾有心让弟弟思辙拜入大掌柜门下只是大掌柜贵人事忙一直望了通知在下让我二弟提着腊肉上门。如今我那不成材的弟弟不知道流落何方这事自然不用再提。但是大掌柜当初说的另一椿事情您可别说您也忘了。”

叶大如何能忘?

当日范闲暗中点破自己日后要执掌内库并且来寻求庆余堂的帮助许了自己这些人出京的可能。范闲的这个提议让整座庆余堂里的执事都相当兴奋如果能够月兑离京都能够重新亲近当年小姐留下来的产业这些掌柜们当然高兴只是一向慑于皇威而且他们也不敢判断范闲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说动宫中最关键地是他们不知道范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存着什么念头所以他们在事后没有主动给范闲一个说法。

可谁知道时势的变化竟是如此奇妙先是范闲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突然崛起成为庆国最当红的年轻权臣而他执掌内库也成了铁板钉钉之事……如今又有传言说:他是小姐的儿子。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范闲收拢庆余堂的原因就非常明显了。

叶大掌柜咳了两声面露凝重之色说道:“大人我们这些人自然是极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宫里究竟允不允。”如今他不再怀疑范闲的心思却依然怀疑范闲的能力。

范闲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

……

厅中嗡的一声炸开老成持重的十七位掌柜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与无穷的喜悦自从叶家垮台之后他们就被软禁在了京都一直不能离开骤闻得这般好的消息哪里能够自持。

范闲喝了一口茶看着这些四五十岁的掌柜们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脸上也露出了很真诚的笑容。这些人因为母亲的缘故正值素春年华时便身陷京都不能拔如今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事情实在是很令人高兴。

“自然不能全去。”范闲叮嘱道:“家眷也要留在京里。”正在欢喜微泣的掌柜们一怔又听着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后轮着来吧就当度假诸位看如何?”

众人这才知道小范大人是在说顽笑话一惊一乍之余哈哈大笑了起来。

范闲又叮嘱了几句勉励诸位要谨思圣恩为朝廷出力之类的废话这废话自然是说给门外的虎卫听的这才轻声说道:“七叶掌柜这次是要麻烦与我一同去的至于其余的诸位请大家自行商量吧……不过可得留一个年纪大些的在京都。”

七叶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皱眉问了声。

范闲笑道:“抱月楼马上就没人了你们总得替我打理打理那等**之处只好请位年老德劭之人主持。”

又是一个冷笑话掌柜们却只有苦着脸哈哈笑着应景许久之后笑声终于平伏了下去堂间却无由生出些淡淡别样情绪。

其实掌柜们没有认真听范闲说什么只是在认真地看着他的容貌想从上面找到一些熟悉的地方。范闲今日前来虽未言明但做的事情已经说明了太多包括叶大掌柜在内早就已经相信了对方真的是叶家的后人。

一片安静之中叶大掌柜当前其余十三位掌柜分成两列站在他的身后对着坐在正中间的范闲一撩前襟齐整无比地跪了下去。

“谨遵少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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