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华江南第九十一章龙抬头 庆历三月初三龙抬头。
一艘大船在江南水师的护航下缓缓靠拢了码头船上抛锚放绳校官们极利落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紧接着被做成阶梯模样的跳板被搁在了码头与甲板之间岸上的吏员们赶紧铺上厚布以免脚滑。
天边远远滚过一帘春雷迸迸作响似乎是在欢迎钦差大人的到来而同一时间码头上也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岸涂之上备好的冲天雷也被依次点燃炮声大作竟将老天爷的声威都掩了下去。
码头上的官员们皱眉却不好意思捂耳朵只将目光投注在跳板之上。
不一时一位年青的官员出现在甲板之上领着一行侍卫沉默了下了船分列成两行。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一袭紫色官服的年轻英俊官员才微笑着走了出来只见此人在官服之外套了件鹤氅白素的颜色顿时冲淡了官服深紫所带来的视觉刺激让码头上众人的目光都被他那张温和亲切而清秀无比的面容吸引了过去。
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紫色的官服码头上众官员心知被己等“千呼万唤”的钦差大人范提司。便是眼前这人下意识里往前挤了两步举手欲揖。
范闲却没有急着阻止众人行礼。反而将手往旁边一伸握住平空伸出的一只小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并排站在甲板上踏着梯子。往船下行来。
小男孩儿地身上穿着一袭淡黄色的常服袍衫领子处露出一圈毛衫的绒毛衫子上绣着一对可爱却不知名地灵兽配着那张清美的面容灵动的双眼看着煞是可爱。
众官员却是心中一惊知道这位便是被皇上赶到范提司身边的三皇子赶紧调整方向。齐齐对三皇子行礼:“江南路众官员见过殿下。”
三皇子笑着点了点头用雏音未去地声音说道:“天气寒冷诸位大人辛苦了我只是随老师前来学习不需多礼。
被老师二字提醒的众官员们赶紧又对范闲行礼连道大人远来辛苦。如何云云。
行礼之余几十位官员偷瞄着从船上走下来的这两个男子。现对方年龄虽然相差不少但面容却是极为相似站在岸边江风将这两名男子的衣衫下摆吹动在清贵之气显露十足之余更是透着股难得的和谐与月兑尘之意。
众人不免开始在肚子里猜疑。看来那个关于范提司的身世流言只怕是真的了……一念及此。心中又开始忐忑不知道己等先向三皇子行礼会不会让范闲心中不愉毕竟对方才是正主儿而且钦差大臣的身份依朝制而论可是要比未成年地皇子要金贵太多。
范闲哪里有这么多的想法他望着码头上这些面目陌生的官员脸上堆起最亲切的笑容一一含笑应过又着力将对方的官职与官名记下来扮足了一位政治新星所应有的礼数与自矜。
范提司携皇子下江南这是大事所以今天来码头迎接的官员人数极多文官方面有江南路总督府巡抚这方地直属官员又有苏杭两州的知州各领着两拔人相隔较远地几个州知州虽不敢擅离辖境来迎接但州上通判理同等级的官员还是来了不少另又有江南盐路转运司的官员武官方面自然少不了江南水师的守备参将之流当然如今身为范闲直属下属的内库转运司更是人员来的都极齐。
总之林林总总加起来已近百人整个江南路地父母官们只怕一大半都挤到了码头上若东夷城偷了监察院三处的火药在这儿弄个响儿整个庆国最富庶地江南路恐怕会在一天之内陷入瘫痪之中。
码头上范闲满脸微笑与众官员见礼问题是只见人头攒动官服混杂大冬天里汗味十足一张张陌生而谄媚的面容从自己的眼前晃过哪里还认的清到底谁是谁?而这些官员们却是不知道他内心的感受看着小范大人面上笑容未减越觉得是自己这一路上送的礼起到了效果大着胆子往他与三皇子的身边挤怎的也要寒喧两句套个近乎才对得起送出去的银子啊!
那些离大江稍远的州县官员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送礼所以心气儿也不是那么足带着两丝艳羡三分嫉恨地在人群外侧看着里面的同僚不堪地拍着马屁。
一时间码头上马屁臭不堪闻范闲被剃的干干净净的下颌也被着力模了无数下好不热闹渐渐官员们说的话愈不堪起来尤其是苏州府知州那一路官员乃是从太学出来的系统中人非要依着范闲如今兼任太学司业的缘故口口声声喊着……范老师!
范闲强抑心头厌烦坚不肯受开玩笑自己年不过二十就要当一任知州的老师……传回京都去只怕要被皇帝老子笑死!而三皇子被他牵着小手忍着身边无耻的话语心里也是不痛快暗想小范大人乃是本人的老师你们这些老头子居然敢和我抢?小孩子终于忍受不了冷着脸咳了两声。
咳声一出场间顿时冷场杭州知州是个见机极快的老奸滑暗喜苏州知州吃瘪却正色说道:“今日天寒我看诸位大人还是赶紧请钦差大人还有殿下上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范闲与三皇子心中甚慰。同时间向杭州知州投去了欣赏的目光杭州知州被这目光一扫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就像是吃了根人参一般。
……
……
歇息?没那么容易就算诸位官员稍微退开之后相关地仪仗依然耗了许多时间范闲与殿下才被众位官员拱绕着往岸上的斜坡走去。坡
上有一大大的竹棚看模样还挺新估计没搭几天是专门为了范闲下江南准备地。
走上斜坡竹棚外已经有两位身着紫色官服的大官肃然等候在外范闲一见这二人便拉着三皇子的手往那处赶了几步。以示尊敬。
这两位官员身份不一般一位乃是江南路总督薛清薛大人一位乃是巡抚戴思成戴大人。
在庆国的官场上有句话叫做:一宫二省三院七路。一宫自然是皇宫二省便是如今并作一处办理政务地门下中书省。三院便是监察院、枢密院、教育院只是教育院已然在庆历元年的新政之中裁撤为太学、同文阁、礼部三处职司。
而这句话最后的七路。指的便是庆国如今地方上分作七大路各路总督代天子巡牧一方而且如今庆国路州之间郡一级的管理职能已经逐渐淡化一路总督在军务之外更开始直接控制辖下州县权力极大。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
皇帝陛下当然要挑选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担任这个要紧职务而且总督在能力方面也是顶尖的强悍。
与总督地权力气焰相比。巡抚偏重文治但份量却要轻了太多。
如果以品秩而论总督是正二品巡抚是从二品不算特别高的级别但是庆国皇室为了方便这七路的总督专心政务少受六部掣肘一直以来的规矩都会让一路总督兼协办大学士都察院右都御史或是兵部尚书衔这便是从一品的大员了面对着朝中宰相中书也不至于没有说话的份量。
而江南乃是庆国重中之重如今的江南路总督薛清又深得陛下信任所以竟是直接兼地殿阁大学士乃地地道道的正一品级大员!
以薛清地身份地位就算是范闲与三皇子也不敢有丝毫轻慢所以加快了脚步。
但到了竹棚之外范闲只是用温和的眼光看了薛清一眼并没有先开口讲话。这是规矩薛清与戴思成明白对方乃是钦差大臣自己就算再如何权高位重也要先向对方行礼这不是敬范闲也不是敬皇子而是敬……陛下。
摆香案请圣旨亮明剑竹棚之内官员跪了一地行完一应仪式之后范闲赶紧将面前的江南总督薛清扶了起来又转身扶起了巡抚大人这才领着三皇子极恭谨地对薛清行礼。
薛清的身份当得起他与三皇子之深深一揖但这位江南总督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范提司并没有一丝年青权臣及文人的清高气甘愿在小处上抹平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巡抚站在一旁赶紧半侧了身子回礼。薛清也不会傻不拉叽地任由面前这“哥俩儿”将礼行完早已温和扶住了两人说道:“范大人见外了。”
范闲一怔再看旁边地小三儿对着薛清似乎有些窘迫更是讷闷。
薛清微笑说道:“本官来江南之前在书阁里做过所谓学士倒不全是虚秩三殿下小的时候常在本官身边玩耍……只是过去了好几年也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
三皇子苦笑一声又重新向薛清行了个弟子礼轻声说道:“大人每年回京述职父皇都令学生去府上拜礼哪里敢忘?”
范闲有些糊涂心里细细一品越弄不清楚京都里那位皇帝究竟在想什么。正想着又听着薛清和声说道:“说来我与范大人也有渊源。”
范闲在这位大官面前不好卖乖好奇问道:“不瞒大人晚生确实不知。”
薛清喜欢对方直爽笑着捋须说道:“当初本官中举之时座师便是林相。论起辈份来你倒真要称我一声兄了。”
范闲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对方如今已经贵为一方总督。那些往年情份自然也只是说说而已而且他再脸厚心黑胆大也不好意思顺着这个杆儿爬与总督称兄道弟?自己手头地权力是够这个资格。可是年纪资历……似乎差的远了些。
一行人在草棚里稍歇范闲与薛清略聊了聊沿路见闻薛清眉头微皱又问陛下在京中身体可好总之都是一些套话废话不过也稍拉近了些距离稍熟络了些。范闲看着这位一品大员现对方清瞿面容里带着一丝并未刻意掩饰地愁容。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身为江南总督地盘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位要常驻的钦差大臣这事儿轮到哪一路的总督身上都不好受更何况这位钦差大臣要接手内库只怕要与京里地贵人们大打出手。总督虽然权高位重又深受陛下信任。但夹在中间总是不好处的。
薛清举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有意无意间问道:“小范大人这两年大概就得在江南辛苦了虽说是陛下信任但是江南不比京都虽然繁华却终究不是长留之地……再过两年。我也要向陛下告老回京里坐个钓鱼翁……能多亲近亲近皇上。总比在江南要好些。”
范闲听出对方话里意思笑着迎合道:“大人代陛下巡牧一方劳苦功高。”
薛清微笑说道:“小范大人可定好了住在哪处?这苏州城里盐商不少他们都愿意献出宅子供大人挑选。”
盐商之富天下皆知他们双手送上的宅子那会豪奢到什么程度范闲不问而知他却话风一转问道:“这太过叼扰也是不好而且传回京里晚生总有些惴惴。”他说的直爽惹得薛清摇头直笑心想诗家就有这椿不好做什么事都要遮掩怎么你在江上收银子时却不遮掩一下。
范闲很诚恳地问道:“烦请大人指教往年地内库转运司正使……怎么安排?”
薛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范大人你的身份可不比往年的内库转运司正使。要说安排内库拟定的官宅远在闽
地不过这十几年也没有哪位正使大人真的去住过就那你前任黄大人来说他就长年住在……信阳。”
说到信阳二字时这位江南总督有意无意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微微皱眉说道:“可以不住在朝廷安排的官邸?”
这话似是疑惑似是试探。
薛清点了点头。
范闲笑着说道:“不敢瞒老大人我这个月一直住在杭州没有前来苏州拜访大人是本人的不是……不过那处宅子倒真是不错如果可以自己选的话我当然愿意住在杭州了。”
薛清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提出要住在杭州看着范闲地双眼有那么一阵子沉默似乎在猜想这位当红的年轻权臣所言是真是假江南总督府在苏州他最忌讳的当然就是范闲也留在苏州不说干扰政务只说这两头齐大的局面江南路的官员们都会头痛不已对于自己处理事务大有阻碍。
他瞧着范闲诚恳的面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微笑说道:“自然无妨范大人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范闲呵呵一笑说道:“当然就算住在杭州也少不得要常来苏州叨扰大人几顿听说大人府上用的是北齐名厨京都人都好生羡慕我也想有这口福。”
薛总督哈哈大笑道:“本官便是好这一口没想到范大人也是同道中人何须再等以后今天晚上诸位同僚为大人与殿下备好了接风宴是在江南居明天我便请大人来家中稍坐。”
得了范闲暗中不干涉他做事地承诺这位江南总督难以自抑的放松起来。
这几声大笑马上传遍了竹棚内外江南路众官员们循着笑声望去只见总督大人与提司大人正言谈甚欢内心放松之后更是暗生佩服心想小范大人果非常人。众人暗自害怕地较劲局面竟是没有生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让总督大人如此开心。
只见范闲又凑到总督薛清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薛清面上微一诧异之后顿生肃容微怒之下点了点头冷哼说道:“范大人勿要多虑。也莫看本官的颜面这些家伙我平日里总记着陛下仁和之念便暂容着范大人此议正是至理。”
范闲得了对方点头知道薛清是还自己不在苏州落脚这个人情很诚恳地道了声谢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
……
范闲站起身来。绣棚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此时河上天光透着竹棚散着清亮河风微凉平空而生一丝肃意。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地就职宣言会如何开始。
“本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范闲先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员们。笑着说道:“虽然与诸位大人往日未曾共事过但想来我还有些名气。大家大约也知道一点。这性情往好了说是每每别出机往坏了说我是一个有些胡闹、不知轻重地年轻家伙。”
众官员呵呵笑了起来纷纷说钦差大人说话真是风趣。真是谦虚。
范闲并不谦虚地说道:“那些虚话套话我也不用多说了。陛体好着。不用诸位问安太后老人家身子康健京里一片和祥之意于是咱们也不用在这方面多加笔墨。而诸位大人既然得朝廷重托治理江南重地这些年赋税进额都摆在这儿沿路所见民生市景也不是虚假功劳苦劳也不用我多提……”
江南官员们都知道范闲一路暗访而来闻得此语大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范闲再多提两句最好在给陛下地密奏上面多提两句。
不料范闲话风一转!
“不说诸位的好处我却要说说诸位做地不对地地方。”范闲脸上依然微笑着但棚子里却开始涌起一丝寒意“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我依然要说为什么?因为诸位大人似乎忘了本官的出身。”
范闲的出身是什么?不是什么诗仙居中郎太常寺而是……黑糊糊、阴森森的监察院!众官员心头一惊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想银子咱们都已经送到位了您还想怎么样?监察院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我自6路来沿路经沙州杭州而那艘行船却驶于大江之上。”范闲眯着眼睛“听闻大江乃是一道银江诸位大人往那艘船上送了不少礼物银两还劳动了不少民夫拉纤……诸位大人厚谊本官在此心领……只是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贿倒教本官佩服……诸位好大的胆气!”
不等众官员话范闲回身向江南总督薛清一揖微笑说道:“今日见着本官之面总督大人大雷霆当面直斥本官之非本官不免有些惶恐不明所以幸亏总督大人体恤本官并不知情直言相告本官才知道原来诸位竟是偷偷瞒着本官……做出了这等大胆的事来。”
他的声音渐渐高了冷笑道:“监察院监察举国吏治抓地便是贪官污吏诸位却是大着胆子对本官行贿送礼……莫非以为我离了京都这手中的刀……便杀不得人了吗?”
众官目瞪口呆被范闲这番话震的不知如何言语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总督大人现总督大人却在捋须沉思摆着置身事外的做派!
官员们这才明白过来范闲先前那段话说这些沿江官员是瞒着自己送礼便轻松将自己提了出来更是借口总督大人震怒将总督大人摘的干干净净还送了总督大人一顶不畏权贵高风亮节的大帽子!
沿江送礼?你那属下也没拒绝啊!监察院信息通畅你就算身在杭州哪有不知之理?可是范闲此时硬称自己一无所知这江南路地官员们当然也不可能硬顶只好吃了这天大的一个闷亏再看范闲地眼色便有些不对劲了———这范提司果然如传言中那般一张温和无害的清秀笑脸下。藏
着的是无耻下流与狠毒!
官员们不知道范闲接下来会做什么下意识里吓地站了起来傻乎乎地看着范闲。
只见他一拍手。掌声传出棚外一名监察院官员手里都捧着厚厚的礼单从京船上走了下来——礼单已经是这么厚了那船上藏着的礼物只怕真地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范闲回身向总督薛清请示了几句。薛清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挥手示意衙门里的差役跟着监察院地官员上了般不久之后那些差役下人们便辛苦万分地拉着几个大箱子下了船来到了竹棚之中。
几个箱子当众打开只见一片金光灿灿!里面的珠宝贵重物品不计其数统统都是沿江官员们送上来地礼物。
棚中风寒所以生着火盆。范闲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礼单草草翻了几页眉头微挑笑着说道:“东西还真不少啊。”
众官员羞怒交加心想钦差大人做事太不厚道构织罪名实在恶心。难道你还想治罪众官?除非你想整个江南官场一锅端了总督大人到那时总不能继续看戏!你坏了规矩。得罪了江南官员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谁料到范闲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官员们的眼珠子险些掉了下来只见他随手一抛便将厚的礼单扔入了火盆中!
火势顿时大了起来记载着众官员行贿证据的礼单迅疾化作灰烬。
范闲站在火盆旁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不要以为本官是用幼稚的伎俩收卖人心你们没这么蠢。我也没有这么自作多情……之所以将这些烧了是给诸位一个提醒一个出路。”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本官乃监察院提司不需要卖你们颜面我在江南要做地事务也不需要诸位大人配合所以请诸位惊醒一些日后如果再有类似事件生休怪我抓人不留情。”
监察院可以审查三品以下所有官员他敢说这个话便是有这个魄力至于颜面问题他身份太过特殊比任何一位朝官都特殊所以确实也不需要卖至于日后的事务配合问题……江南路官员的面子没了难道就敢暗中与堂堂提司顶牛?
“呆会儿接风宴后诸位大人将这箱子里的阿堵物都收回去。”范闲皱眉说道:“该退的都退了至于役使的民夫折价给工钱那几个穷县如果一时拿不出来文到我这里本官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来地。”
众官员无可奈何低头应是。
这时候苏州码头上的滑索已经开动了起来这个始自二十余年前地新奇玩意儿最能负重只见滑索伸到了京船之上缓慢地吊了一个大箱子下来这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沉重拉的滑索钢绳都在轻轻颤动。
范闲事先已经查过数据知道苏州港是负责内库出货的大码头有这个吊装能力所以并不怎么担心而那些刚被他吓了一通的官员们却是又被吓了一跳。
那个大箱子被吊到了岸上又出动了十几个人才千辛万苦地推到了坡上直接推到了竹棚之中一位监察院官员恭敬请示道:“提司大人箱子已经到了。”
范闲嗯了一声走到了箱子旁边箱子外裹柳条里却竟似是铁做的一般。
众位官员心头纳闷心想这位大人玩地又是哪一出?此时就连总督薛清与巡抚戴思成都来了兴趣纷纷走上前来看这箱子里藏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范闲自怀中取出钥匙掀开了箱盖。
……
与第一次见到这箱子里内容地苏妩媚一样棚内一片银光之后所有的官员的眼睛都有些直了……银子!里面全是光彩夺目的银子!不知道有多少的银锭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
其实先前那几个箱子里的礼物贵重程度并不见得比这一大箱银锭要低只是千古以降人们都习惯了用银子陡然间这么多银锭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刺激了!
许久之后众人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箱子里收回来都看着范闲。准备看他下一步地表演。
“这箱银子随着我从京都来到江南日后我不论在何处为官都会带着这箱银子。”范闲和声说道:“为什么?就是为了告诉各路官员本人……有的是银子。不怕诸位笑话我范安之乃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人物任何想以银钱为利器买通我地人都赶紧死了这份心。”
他接着冷冷说道:“此下江南本官查的便是诸位的银子事项一应政事我都不会插手不过如果有谁还敢行贿受贿。贪污欺民可不要怪我手狠。”
“有位前贤深知吏治败坏的可怕后果所以他带了几百口棺材号称哪怕杀尽贪官也要止住这股歪风。”范闲幽幽说道:“本官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地人所以我不带棺材我只带银子。”
众官员沉默悚然。
“箱中有银十三万八千八百八十两整。我在此当着诸位官员与来迎接的父老们说句话江南富庶。本官不能保证这些银子有多少会用在民生之上但我保证当我离开江南的时候箱子里的银子……不会多出一两来!”
范闲扫过诸位官员的双眼说道:“望诸位大人以此为念。”
演完这出戏码之后码头上的接风暂时告一段落。范闲坐回椅中感觉袖子里的双臂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心中暗自庆幸先前没有一时嘴快说出什么万丈深渊地雷阵之类的豪言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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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地下午总督府的书房里一片安静。
一品大员江南总督薛清坐在当中的太
师椅上脸上浮着一丝笑容他的身边分坐着两位跟了他许多年的师爷其中一位师爷摇头叹息道:“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果然是个胡闹的主儿。”
另一位师爷皱眉道:“殊为不智小范大人这一下将江南官员的脸面都扫光了虽然依他地身份自然不惧此事但总显得不够成熟。”
薛清微笑说道:“二位也觉得他这一番卖弄有些做作?”
二位师爷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薛总督叹息道:“年轻人嘛总是比较有表演**的。”
师爷小意问道:“大人以为这位小范大人如何?”
薛清微微一怔沉忖半晌后开口说道:“聪明人极其聪明之人可以结交……可以深交。”
师爷有些诧异心想怎么和前面地结论不符?
薛清自嘲地笑了笑:“做作又如何?这天下百姓又有几个人能看见当时情景?京都的那些书阁大臣们又怎么知道这月里的真实情况?传言终究是传言人人口口相传里总会有意识无意识地由自己对事实进行一些符合自己倾向的修正。”
“小范大人在民间口碑极佳百姓们传播起此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因为对他的喜爱就算此事当中小范大人有些什么不妥之处也会被那些口语抹去忽视而对于不畏官场积弊、当面呵斥一路官员的场景自然会大加笔墨……”
“哈哈哈哈。”这位总督大人快意笑道:“箱藏十万两坐船下苏州过不多久只怕又是咱大庆朝地一段佳话了这监察院出来的人果然有些鬼机灵。”
另一位师爷百思不得其解说道:“既是聪明人今日之事明明有更多好地办法解决为什么小范大人非要选择这么激烈而荒唐的方法?”
总督薛清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他闭上嘴不再继续讲解有些事情是连自己最亲密的师爷们都不应该知道的。范闲今日亮明刀剑得罪了整路官员何尝不是在向自己这个总督表示诚意?对方抢先言明要住在杭州就说明对方深明官场三味而将这些官员唬了一通后今后钦差在江南官员们也不会去围着钦差自己这个总督依然是头一号人物。
薛清忽然想到另一椿事情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对于范闲的评价更高了一筹——这名年轻权臣今日如此卖弄只怕不止是向自己表示诚意那么简单——由春闱至江南这范闲看来是恨不得要将天下的官员都得罪光啊这两年朝中大员们看的清楚范闲连他老丈人当年的关系也不肯用心打理这……这……这是要做孤臣?
薛清身为皇帝亲信在朝中耳目众多当然知道关于范闲的身世流言确是实事一想到范闲的身份便顿时明白了对方为何要一意孤行去做个孤臣。
这是防着忌讳。
薛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想大家都是劳心劳力人看来日后在江南应该与这位年轻的范提司好好走动走动才是。
……
……
下午的暖阳稍许驱散了些初春的寒意苏州城的人们在茶楼里喝着茶、聊着天苏州人太富富到闲暇的时间太多便喜欢在茶楼里消磨时光尤其是今天城里又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更是口水与茶水同在楼中沸腾着。
人们都在议论刚刚到达的钦差大人那位天下闻名的范提司。
“听说了吗?那些官员的脸都被吓青了。”一位中年商人嘿嘿笑着对于官员们吃瘪民间人士总是乐意看到的。
另一人摇头叹道:“可惜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看钦差大人若真的怜惜百姓就该将那些贪官污吏尽数捉进牢去。”
“蠢话!”头前那中年商人鄙夷嘲笑道:“官员都下了狱谁来审案?谁来理事?小范大人天纵其才深谋远虑哪会像我们这些百姓一般不识轻重?这招叫敲山震虎你瞧着吧好戏还在后头我看江南路的官员这次是真的要尝尝监察院的厉害了。”
那人点头应道:“这倒确实幸亏陛下英明将提司大人派来了江南。”
商人压低声音笑道:“应该是陛下英明将提司大人生出来了。”
茶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后爆出一阵心照不宣的轻笑。最后那名商人说道:“先前我店里那伙计去码头上看了……提司大人下手是真狠那些坐着大船下江的手下硬是被打了三十大鞭。”
对面那人回的理所当然至极:“这才是正理虽说是下属瞒着小范大人收银子但罪过已经摆在那里如今银子退了礼单烧了不好治罪但如果不对下属加以严惩江南路的官员怎么会心服?先前我也去看了啧啧……那鞭子下的真狠一鞭下去都似要带起几块皮肉来血糊糊的好不可怕。”
而在钦差大人暂时借居的一处盐商庄园里一处偏厢里此起彼伏响起惨嚎之声。
范闲看着被依次排开的几个亲信看着对方后背上的道道鞭痕将手中的伤药搁到桌上笑骂道:“不给你们抹了小爷我体恤下属你们却在这儿嚎丧……挨鞭子的时候怎么不叫惨点儿?也不怕别人疑心。”
苏文茂惨兮兮地回头说道:“要给大人挣脸面挨几鞭子当然不好叫的……不过大人你这伤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越抹越痛。”
范闲笑了起来说道:“鞭子打的那么轻这时节当然要让你们吃些苦头!”
他起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摇头心想万里说的话有时候是正确的自己不是一个好官也不好意思要求手下都是清吏这上梁下梁的还真不好扭。